“這小娘子好不要臉,”一人道,“快叫你爺孃請了媒人去齊王府提親去!”
“別了,我可無福消受,”方纔那女郎道,“京城裏誰不知道齊王殿下對意中人矢志不渝吶,滿心都是別的女子,再好有何用……”
“換我也不樂意,別的倒罷了,成日叫人拿來和‘長安第一美人’比較,誰受得了……”
“我倒不介懷,”另一人笑道,“左右享福的是我……”
“啊呀呀,說這種話也不知道害臊!”
……
春條如遭雷劈,她當然知道今日出嫁的太子妃,就是公認的長安第一美人。
那麼聽他們話裏話外的意思,齊王殿下的意中人竟是自己嫂嫂?
她覷了眼隨隨的臉色,只見她怔怔地望着闌干外出神。
春條順着她的目光望過去,只見金烏西墜,晚霞染得天空緋紅一片,猶如新嫁娘的雙頰。
“娘子……”春條小心翼翼牽牽她的袖子,“你沒事吧?”
其實今日出門時,鹿隨隨神情就有些懨懨的,似乎一直心不在焉。
莫非是聽到了什麼風聲?
可是齊王殿下即便沒有意中人,鹿隨隨也高攀不上,以色侍人,最好的下場就是在年老色衰前生個孩子,掙個名分。
春條想起她的一片癡心,暗暗嘆了口氣,想勸又不知該說什麼。
隨隨收回目光,向她笑了笑:“沒事,只是想起一個……朋友。”
“娘子想必很想那位朋友,是同鄉麼?
來日方纔,說不定還有相見的一天。”
春條不忍心拆穿她,便順着她的話安慰。
隨隨沉默片刻,笑了笑:“借你吉言。”
她半邊臉被殘陽渡成金紅,另外半邊隱在蒼藍色的陰影中。
那笑容有些像哭。
春條心尖一酸,彷彿叫人掐了一把。
不等她辨清滋味,隨隨已站起身來:“我下樓走走。”
春條不捨道:“娘子這時候下去?
太子殿下剛進去呢……”
新婦出門子纔是正頭戲,雖然太子妃以扇闢面,但觀瞻一下禮衣首飾、僕從排場、十里紅妝也算不枉此生了。
隨隨道:“樓上有些悶,我就在這寺裏走走透透氣,你不必陪我。”
“我想一個人走走。”
隨隨道,語氣裏有種陌生的不容置疑。
春條不覺被她懾住,點點頭:“娘子小心。”
隨隨下了樓,漫無目的在寺中走着。
全城士庶都去街上瞧熱鬧了,平日裏車馬駢闐的會昌寺反而冷清不少。
她沿着迴廊往裏走,穿過中庭。
半空中傳來一聲雁鳴,隨隨循聲望去,只見一隻孤鴻飛過,漸漸遠去,隱入煙紫暮色中。
她不知不覺走到蒼松翠柏的深處,回國神來時,已身在一座僻靜得小佛堂前。
堂中供奉的不知是何神佛,一個衣着寒酸、手拄錫杖的僧人從佛堂的陰影走出來,到了隨隨身旁忽然停下。
隨隨這才注意到這是個胡僧,僧衣破舊髒污,還眇了一目。
他側過頭,用那隻完好的綠眸打量了她一眼,雙手合十一禮:“檀越進去上炷香吧。”
隨隨朝裏望了一眼,只見佛堂掩映在樹木深處,斜陽照不進去,只有一盞油燈發出微弱光芒,蓮臺上坐着的神佛面目也看不清。
她朝那胡僧淺淺一笑:“我不信佛。”
那胡僧也不着惱:“別的神佛檀越可以不拜,這一尊卻不能不拜。”
隨隨道:“爲何?”
胡僧道:“此處供奉的是悲願金剛,小僧觀檀越殺業甚重,正該好好拜一拜。”
隨隨微微一怔,隨即笑道:“沒想到阿師隔着帷帽都會看相。
死在我箭下的野兔野狐的確不少。”
胡僧的綠眼睛閃動着奇異的光:“小僧非但會看相,還會看姻緣。
依小僧看,檀越的姻緣到了。”
隨隨忍不住笑起來:“阿師這回怕要看走眼了。”
胡僧一笑:“檀越且走着看。”
說罷合十一禮,悠然從她身邊走過。
隨隨原地站了一會兒,轉過身,循着原路往回走。
暮色四合,天邊最後一縷晚霞褪下,侯府的燈火映亮了天空。
遠處又傳來鼓樂聲,是新婦出門的時候到了。
隨隨踏着吉慶的樂聲往回走,木葉在晚風中蕭蕭作響,她想起那胡僧的話,笑容又漫上嘴角。
姻緣是別人的,身背業債的人只有騙來的水中月,鏡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