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太子聞言臉色一沉,衆所周知蕭泠左右手皆可開弓、使刀劍,但左手比右手更強上幾分。

    他冷聲呵斥道:“當時爲何不來稟報?”

    孟誠暗暗叫屈,齊王的外宅婦和蕭泠八竿子打不到一處,誰會把她倆聯繫起來。

    他解釋道:“當時他們打聽過,齊王府有個侍衛右手受了傷,因此並未深究。”

    太子面無表情地盯着他。

    孟誠彷彿叫眼鏡蛇盯上,只覺遍體生寒。

    半晌,太子方道:“如今爲何又起疑了?”

    孟誠的腰幾乎躬成了對摺:“回稟殿下,那兩個刺客都是被一刀斃命。”

    太子悚然,若說先前有三分懷疑,現在已變作了七分,慣用右手之人即便因傷換成左手,力量和準頭勢必都要差不少,能在幽暗深林中將武藝高強的刺客一刀斃命,非身經百戰不可能做到。

    他在袍擺上揩了揩手心的冷汗,橫眉厲聲道:“這麼重要的事你竟然直到此時纔來稟報?”

    孟誠“咚”地跪倒在地:“屬下失職,請殿下責罰。”

    太子睨着他冷笑:“真要罰你,你就是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明白麼?”

    孟誠虛汗直冒,叩首道:“屬下明白。”

    太子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滾!”

    孟誠連忙低着頭退了出去。

    太子回到牀前,將被褥一掀。

    阮月微覺淺,只覺身上一涼便醒過來,睜開惺忪睡眼:“殿下從哪裏回來?”

    太子脫了氅衣鑽進被褥中,瞥了妻子一眼,冷冷道:“睡吧,明日早點起來去東內請安,母親那邊你侍奉得勤謹些,別一回宮就丟開了。”

    頓了頓道;“母親在父親心中的分量很重。”

    阮月微眸光閃動,頓感絕處逢生,帝后少年夫妻,伉儷情深,即便起了廢立的念頭,也會顧慮皇后的想法——皇后不喜桓煊,自然偏向太子,但僅僅偏向還不夠。

    她原先在太后宮中時便花了不少心思在皇后身上,這婆母性情剛強,爲人耿介,但脾氣卻很容易摸透,她習慣了獨斷專行、說一不二,最不喜歡別人違拗她。

    尤其是做兒媳的,只要做小伏低,事事順着她的意思,時不時示之以弱,很容易博得她的歡心。

    她當初在東宮受太子冷落,幾乎與打入冷宮無異,這才咬咬牙自請侍奉皇后,倒是無心插柳。

    “妾省得。”

    阮月微道。

    太子撫了撫她的脊背:“辛苦你,大哥薨逝後母親越發易怒,孤知道你的難處。

    但是將母親侍奉好,你便是幫了孤的大忙。”

    “能爲殿下分憂,妾便心滿意足了,”阮月微略帶委屈道,“殿下方纔爲何說那些話嚇唬妾?”

    太子道:“孤就喜歡嚇唬你,一下你就……”咬着她的耳朵說了句什麼,羞得阮月微用被子矇住了臉。

    她方纔叫太子危言聳聽嚇得不輕,忽然得知並未到這步田地,心絃不由一鬆,便又有心思想別的了。

    “殿下,”她仰起臉道,“今日你在宮宴上見到我蕭家表姊了麼?”

    太子這纔想起阮月微和蕭泠是姨表姊妹,心中一動:“見到了。

    你們表姊幾年未見了?”

    阮月微想了想道:“上回見大約是六七歲上,後來她便再沒有入京了。”

    又佯裝好奇道:“我記得她幼時生得很好,不知這些年變化大麼?”

    太子暗暗一哂,知道她是旁敲側擊在打聽蕭泠的容貌,若無其事道:“如今也生得不錯。”

    頓了頓道:“畢竟是當初長兄看上的人,怎麼也不會差的。”

    阮月微悶悶地“嗯”了一聲。

    太子一笑,忽然將手伸進她衣襟裏:“但征戰沙場之人,當然沒有卿卿這樣水豆腐一般香滑柔嫩的……”

    阮月微嬌嗔道:“殿下又取笑妾!”

    將頭悶在被褥中,忿忿道:“殿下從哪裏學來的這些渾話,爲何不去輕薄你的心肝孫孺人……”

    太子一哂:“還沒忘記那件事?

    你是太子妃,她不過一個玩物,當初孤只是故意氣你。”

    他忽然靈光一現:“明日阿耶請了你蕭家表姊去御苑賞梅,你們表姊妹多年未見,你不如隨孤同去。”

    蕭泠究竟是不是桓煊那外宅婦,他始終不能肯定。

    但阮月微愛慕桓煊,定會視那外宅婦爲仇讎,對她格外留意,即便時隔數年,說不定她也能認出來。

    阮月微遲疑道:“有外官在,恐怕多有不便。”

    太子道:“無妨,本來就是便宴,長姊也去的,何況蕭泠自身也是女子,你們在場倒還方便些。”

    阮月微輕輕地“嗯”了一聲:“那便聽殿下的。”

    她也迫不及待想見見那蕭家表姊的真容——當初故太子對她的示好視而不見,便是因爲蕭泠,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能叫故太子那樣的人物一見傾心。

    聽太子的意思,蕭泠果然有幾分姿色,她就越發想一較高下。

    “殿下說妾明日穿什麼顏色的衣裳好?”

    她問太子道。

    太子道:“你看着辦吧,橫豎穿什麼都好看。”

    阮月微掠了掠頭髮:“殿下取笑妾。”

    太子懶得敷衍她,將她寢衣除去:“卿卿這樣穿最好看。”

    ……

    翌日,阮月微一早便起來梳妝,換了三四種髮式、七八身衣裳,方纔收拾停當。

    太子叫內侍來催了兩回,她才拖着迤邐的裙裾款款出了房門。

    上了馬車,阮月微向太子道:“殿下久等。”

    太子笑道:“不久,等來個下凡的天仙,便是等上半日也值得。”

    阮月微嬌嗔了一聲,心中卻暗暗高興,她不信這世上還有誰能將她比下去。

    今日的梅花宴設在蓬萊宮內苑太液池中的小島上。

    島上遍植紅梅,梅林間建有飛檐雕欄的高閣,從閣上可以俯瞰彤雲般的梅林與冰雪覆蓋的湖面,閣旁還附建有書齋與六角賞雪亭。

    太子夫婦乘着步輦上島,沿着蜿蜒石徑往上。

    阮月微一擡頭,便看見閣外的高臺上站着一個身着紫綾面白狐裘的女子。

    阮月微起初以爲那是大公主,隨即便發現一身火狐裘的大公主正在那女子身旁與她說話,便意識到了那人的身份。

    因是便宴,她未穿武官袍服,卻作女子打扮,梳着驚鵠髻,只能依稀看見側影,卻莫名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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