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

    這燈當然不能接,隨隨心裏一清二楚,可那一瞬間她的手還是不由自主地動了動。

    這盞燈實在是漂亮,小小的一團,蓮瓣半闔,燈芯藏在其中,乍一看像顆晶瑩剔透的心臟。

    桓煊背上有傷,託着它有些喫力,額上很快沁出了冷汗,隨隨不接,他也不收回手,就這麼安靜又執拗地望着她。

    要拒絕這樣的人總是不太容易。

    好在高邁那一聲替她解了圍,隨隨鬆了一口氣:“殿下這裏有事,末將先失陪了。”

    桓煊卻不肯放過她,他好像從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該放手。

    他向門外道:“讓他等着。”

    他的目光始終在隨隨身上:“把你的燈帶走。”

    隨隨微垂眼簾,避開他的目光:“末將還要入宮面聖,已經在這裏耽擱得太久,殿下請恕末將失陪。”

    走出兩步,她頓住腳步轉過身,男人眼中有不加掩飾的驚喜,他仍舊拖着那盞燈,因爲牽動傷口,他的手臂已開始顫抖。

    隨隨抿了抿脣道:“殿下請放心,太子妃我會盡量保全。”

    桓煊臉色微微一變:“蕭綏綏……”

    後面的話來不及說,隨隨已經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經過這些事,隨隨再怎麼自欺欺人也不會以爲桓煊還對阮月微癡心一片。

    太子事敗,他和阮月微之間已經沒了阻礙,若是他還對她有意,絕不會再來招惹自己。

    她提太子妃,不過是爲了提醒他感情會消失,會改變,會轉移,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情誼尚且會變,何況他們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若是桓煊身上沒傷,他說什麼也要追上去拉住她說個清楚,奈何他一動彈就牽動了背上的傷口,一股鑽心的痛襲來,讓他兩眼一黑。

    蓮花燈脫手,滾落榻上。

    好在榻上鋪了軟墊,薄脆的琉璃沒磕碎。

    桓煊又氣又疼,趴在牀邊直抽冷氣,幾乎把傷口崩裂,好在蕭將軍的針線雖然樸實無華,但卻十分牢固。

    他不信蕭綏綏這樣的聰明人會看不出他的心意,她大約只是想氣死他。

    就在這時,高邁躡手躡腳地走到屏風後,小心翼翼道:“殿下,皇后娘娘宮中的王公公已在外頭等候多時……”

    桓煊蹙了蹙眉道:“王遠道?”

    高邁道是。

    這王太監是皇后身邊親信的大太監。

    高邁解釋道:“聖人受了驚嚇,回到宮中風疾便發作了,殿下受傷後老奴遣人去宮中報信,皇后娘娘怕陛下擔心,遂未將此事稟明聖上。”

    頓了頓道:“這兩日殿下昏睡不醒,皇后娘娘早晚都遣王公公來探望的……”

    高邁是看着桓煊長大的,知道他自小親緣淡薄,故太子仙逝后皇後更是避而不見,如今皇后終於關心起這個兒子來,高邁由衷替主人高興。

    桓煊聞言臉色卻是微微一沉,太子謀逆,皇后如今就剩他這一個兒子,可嬪妃生的兒子可不少,皇帝是不缺兒子的。

    太子謀逆,被貶爲庶人是板上釘釘的事,皇帝這兩年病痛纏身,如今舊疾又發,另立儲君刻不容緩。

    若是皇帝知道他傷重,也許會考慮六皇子或七皇子。

    即便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皇后也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桓煊目光冷了下來:“請他進來。”

    王遠道走進屋裏,身後跟着一串小內侍,手裏捧着各色珍惜名貴的藥材,從百年老參、紫靈芝到上好鹿茸,不一而足。

    他向桓煊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殿下的傷勢好些了麼?

    皇后娘娘本想親自前來探望殿下,只是如今陛下臥病在牀不能理事,宮中千頭萬緒都仰賴娘娘主持,實在不便出宮,只能遣老奴過來。”

    桓煊道:“承蒙母親掛心,勞中官回去稟報一聲,孤的傷勢並無大礙。”

    中官四下裏環顧了一圈,沉吟道:“殿下金尊玉貴,這佛寺簡陋又嘈雜,恐怕不利於傷勢恢復,娘娘的意思是請殿下移駕東內,這樣有什麼事娘娘也能照應到。”

    桓煊淡淡道:“母親既要照顧父親又要主持大局,孤便不去叨擾了。”

    王太監沒想到他會一口回絕,臉上的殷勤之色淡了兩分,笑意卻不減:“殿下這麼說,豈不是同娘娘見外?

    還請殿下全娘娘一片舐犢之心。”

    桓煊道:“不必了,勞王公公替孤多謝娘娘賞賜,待孤傷好後入宮向陛下和娘娘請安。”

    高邁在一旁解釋道:“鄭奉御昨日也說過,殿下傷口深,容易崩裂,這兩日不宜挪動。”

    王太監目光微冷,但見桓煊主意已定,總不能強行將他擡走,只得道:“請殿下好好將養,老奴便告退了。”

    說着示意小內侍將藥材放下,便即退了出去。

    高邁瞥了眼堆了滿案的紫檀和文柏匣子,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

    皇后賜了這麼多名貴藥材,看起來似乎很關心這兒子,可她明知道他傷得這麼重,卻要立即將他接回宮去放在自己眼皮底下,若受傷的換作另外兩個兒子,她是決計不會如此的。

    先前皇后給他們家殿下過生辰,高邁見他態度冷淡,還當他是多年心結一時難解,如今才知道他看得比他們分明,大約早就認清皇后對他的無情,已是心灰意冷。

    王太監在齊王這裏碰了釘子,立即回宮向皇后覆命,皇后生平最不喜有人忤逆她,尤其是自己的兒子,她聽了王太監的話自然不豫,此時卻也分不出多少心思給他,只吩咐他安排幾個內侍宮人去期齊王身邊伺候——名爲伺候,實則有監督之意。

    皇后正爲了保住二子的性命焦頭爛額。

    皇帝在燈會上受了驚嚇是真,風疾發作也是真,但皇后每回去求見他都在昏睡,就未免有些太湊巧了。

    皇后想去見二子,但上元夜太子從宮外回來,便和太子妃一起被軟禁在章德殿中,殿外有禁衛重重把守,沒有皇帝的手諭誰也不能進去。

    她只能連夜召了大公主入宮,向她道:“你阿耶自小疼你,也最聽得進你的勸,你二弟受奸人調唆,一時糊塗做下錯事,廢了儲位貶爲庶人都是該當的,阿孃只求留他一條命,流放到天涯海角也好,在宮中酋到死也好……”

    大公主“撲通”一聲便跪倒在地,噙着淚道:“阿孃,女兒自然也不忍心看着一起長大的同胞弟弟落得個悽慘下場,可二郎這回也太過了,阿孃知道那燈輪倒塌,城中大亂,百姓有多少傷亡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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