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

    阮月微點了頭,趙家的老家人帶着滿意的答覆回了洛陽,沒過多久,阮夫人便着人將許諾的聘禮送了過來,財帛之豐厚即便在長安的世族中也不多見。

    這筆錢解了闔府上下的燃眉之急,阮月微也略感寬慰,財帛雖然不能彌補這樁婚事的不如意,可畢竟證明了趙清暉的誠心和她的身價。

    因兩家先後出過事,阮月微又是二婚,兩家都贊成一切從簡,讓兩個孩子儘快完婚。

    婚期定在七月底,趙家迎親的人六月末就到了,本該親迎的新郎本人卻沒到場,來迎親的是他出身趙氏旁支的一個族兄。

    阮家人心裏有些不喜,但趙家人解釋趙清暉入夏後有些微恙,又另外送了幾箱綾羅錦緞和金銀首飾來給新嫁娘“添妝”,阮家也就不計較了,趙清暉一向病懨懨的,且當初出了那樣的事,他不願見人、不願來長安也是人之常情。

    十里紅妝是不必想了,阮月微披上喜服便上了馬車,送親的隊伍稀稀落落,除了她兄長便只有一隊奴僕。

    阮月微坐在馬車上,回想第一次出嫁時旌旗蔽日、鼓樂喧天,全長安爭相觀堵的盛況,只覺恍如隔世,兩相對比下更見落魄淒涼,但她更怕的是被相熟的人認出來,在她背後指指點點。

    隨着馬車駛出長安,她逐漸平靜下來,甚至對洛陽的生活生出了幾分憧憬。

    東都不似長安那般冠蓋雲集,趙清暉這永安伯爵位在長安不算什麼,在洛陽卻是數得上的,洛陽權貴高門不多,卻有許多名商富賈,這些人不缺阿堵物,就喜歡巴結世族往自己臉上貼金,也難怪她姑母遷居洛陽後手面闊綽了不少,聽說趙家在洛陽市坊裏有十來間大鋪子,郊外還有好幾處田莊。

    往後她便是永安伯夫人,姑母年紀大了,趙清暉是個殘廢,待她生下孩子,伯府還不是由她做主?

    阮月微想着想着,越發覺得嫁去洛陽有諸多好處,比留在長安好上許多,至於趙清暉的殘疾,忍一忍也就罷了,他自小身子骨弱,能活幾年還說不準。

    長安至洛陽八百里,途中阮月微得了一次風寒,又兼舊疾發作,想在驛道旁的客館裏歇息幾日再走,但那迎親的趙家族兄三催四催,似乎是有什麼急事,她只好帶着拖着病體繼續趕路,終於趕在七月中旬到了洛陽城。

    洛陽城比長安小一些,但富庶繁華不下於長安,永安伯府坐落於城北,附近的人家非富即貴,有許多是長安權貴在洛陽置的園宅。

    趙府降了爵,門戶不如先前的公府高大,但園宅佔地卻比公府還廣,只見廊廡迴環、樓臺儼然,僕從如雲,完全是世家大族的氣象,阮月微又暗暗滿意了兩分。

    馬車停穩,疏竹扶着阮月微下了車,趙家的下人已經準備好兜子。

    阮月微被趙家的下人簇擁進正院,她的姑母阮夫人從堂中迎出來,臉上掛着親熱的笑容,握住她的手道:“總算把三娘盼來了,暉兒天天和我念叨你,你若是再不來,姑母的耳朵恐怕都要磨破了。”

    阮月微先前那點忐忑和疑慮頓時煙消雲散——看來趙清暉沒把當初那事的來龍去脈告訴母親。

    她微微垂下頭,臉上飛起紅暈,羞赧道:“姑母就會取笑三娘。”

    阮夫人挽着她的手道:“我帶你去見見長輩。”

    阮月微一驚,阮夫人道:“別怕,都是我們趙家的親故,他們聽說暉兒定下婚事,都迫不及待要來看看新婦。”

    阮月微心裏難免有些不舒服,那些所謂的“長輩”八成是趙家的庶支了,就像那迎親的族兄一般,換了從前這些人她甚至懶得看一眼,如今卻要對他們笑臉相迎。

    但她不能表現出不豫,臉上帶着得體的微笑走進堂中。

    出乎她的意料,堂中除了趙家庶支的女眷,還有幾個滿身綺羅珠寶卻掩不住庸俗氣的婦人,一看神情舉止便是比趙家遠房庶支更不入流的人家。

    她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臉漲得通紅,卻是從羞赧變成了憤怒,阮夫人彷彿一無所覺,若無其事地向她介紹,這位是某家的夫人,那位是某家的少夫人……

    隨着姑母一個個介紹,阮月微的臉色越來越差,這些人的身份比她想的更低,竟有一大半是商賈家的女眷,米商、布商、皮貨商……和這些人共處一室已令她渾身不舒服,沒想到這些人見了她也不主動避席行禮,只是點頭欠身,用估量的眼光上下打量她,彷彿她是什麼貨品。

    一個衣飾華貴的中年婦人笑道:“我原先心裏嘀咕,長安第一美人不也是兩隻眼睛一張嘴,再美能美到哪裏去,見了阮夫人這侄女才知道天上神仙下凡也不過如此,我那幾個兒媳婦本來看着還算周正,和她一比就是燒火婢。”

    這話還只是正常的誇讚,立即有個粗眉大眼闊口的年輕女子接口道:“不說有沒有第二個這樣天仙似的前太子妃給你娶回家,誰有阮夫人這樣的手面,拿出五萬金下聘禮。”

    阮月微臉色不由一變,想發作,卻對上姑母告誡的眼神,只能強自按捺住,眼淚卻已在眼眶裏打轉了。

    衆人都似沒看見,轉而恭維阮夫人出手闊綽,阮夫人笑道:“親姑侄分什麼彼此。”

    先頭那婦人立即道:“要緊的是親上加親,免了多少閒氣,不像我家那幾個,還得我下力氣調.教。”

    阮夫人道:“石夫人能者多勞。”

    衆人寒暄了一陣,那石姓婦人道:“新嫁娘大老遠趕來,咱們別在這裏妨礙人家小兩口團聚。”

    阮月微臉上滾燙,手腳卻冰涼,已說不出話來。

    待人走後,阮月微的眼淚頓時落了下來。

    阮夫人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覺着委屈?

    覺着受了奇恥大辱?”

    阮月微難以置信地看着人前人後判若兩人的姑母,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嘴脣直哆嗦:“姑母……”

    阮夫人哂笑了一聲:“我知你看不上這些人,可你須得明白,你已今非昔比。”

    她的目光在她發上的金鳳釵上打了個轉,又落到她簇新的羅衣上:“如今你頭上戴的,身上穿的,從頭到腳這些東西,還得仰賴你這些你看不上的人。”

    阮月微臉色一白,她聽說過一些傳聞,道阮夫人如今明面上是在洛陽買田莊開鋪子做買賣,其實是靠着趙峻以前的關係給大商賈和朝臣牽線搭橋居中牟利。

    阮夫人接着道:“何況你看不上別人,以爲別人就看得上你?”

    阮月微這時終於從震驚和打擊中恢復了些許,哭着道:“一筆寫不出兩個阮字,三娘是姑母親侄女,他們這樣羞辱侄女,姑母面上難道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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