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秋實宮宴那可厲害了,起初是爲犒勞高門世家女眷,犒勞她們一年的辛苦,也爲彰顯北晉女子風采,本是品茶賞花,吟詩作賦風雅之事,時過境遷,如今的秋實宮宴已然變成了高門世家挑選兒媳嫁女,炫耀自己如何持家有道,如何拿捏妾室兒媳。
將依附男人成爲後院婦之事,說的冠冕堂皇,將女人困於後院,說成扶持丈夫,一切是爲了家族,什麼都沒有家重要,女子就應該爲家放棄一切!
這一傳連着傳了數代,趙後更爲表率,每年秋實宮宴,勸說各家小姐,三從四德才是正道,只爲自己的幸福,放棄家,那是自私,那裏對得起將她們養大的父母,這些從小被洗腦的小姐們,將來也會以她馬首是瞻。
趙後要靠今年的秋實宮宴,找回自己的威信,爲此,她冒着得罪豐堯帝的風險,不惜拉懷霖依下水,也要在高門世家中給自己重立威信。
如今,秋實宮宴出現的一幕,是趙後最不想看到的!
宮宴在芳菲苑舉辦,趙後被高門世家夫人們衆星捧月般圍在中間,趙後臉上端莊之下,掩飾不下得意,但她的得意在十公主懷霖依到來時,被打破了。
懷霖依帶了自己的小夥伴,一水的世卿女官,唯一不是世卿也不是女官的,是鬧着非要跟來的舒王府寶郡主懷寶歆,爲首的是酈國公府世卿酈灼華,身後閔芝長公主,詠宣爵婁韻溪,武安侯府武安侯武青梅,安平將軍武青竺等人,懷寶歆挨着酈灼華,心甘情願給她做抱貓丫頭,小枝不愛讓懷寶歆抱,跑回酈灼華的懷中。
從世卿女官見趙後,行半禮,趙後看着這些衣裝華麗的世卿女官,心中一股火往外冒,又不能發,假笑着讓她們平身,讓人打發她們去另一席,想眼不見心不煩。
她想的太簡單了,她坐於高位看着宴中一切。
這頭高門世家某位夫人擡起手腕,跟身邊的夫人們炫耀腕上攢金的鐲子,“這是我夫君特意給我買的,我家那些個妾誰也沒有。”
身邊夫人們附和說他們夫妻恩愛。
那頭女官問段葉如,“葉如,你這頭面可真好看,這珍珠是宮中賞的?但你這隻花簪樣子真獨特,家裏給買的?”段葉如頭上一隻芍藥花金簪,花瓣靈動,一走一晃,宛如步搖,確是少見。
“我這可是吹金並絲,做工繁瑣,你看那花瓣做的跟真的似的,價格不凡,我爺爺我伯爹可不會給我花這錢。”段葉如擡手撥動頭上的簪,簪晃動,在陽光下反射出絢麗的光芒。
“不會是你哪個追求者送的吧?”有人笑言打趣。
段葉如笑道,目光往高門世家夫人那邊一瞥,“跟別人要那都是討來的,這銀錢還是自己掙的,花着舒心,誰也管不着。”她話一出,所有高門世家夫人,臉色都變的不好看,高門世家小姐們均都呆站在一邊,不敢開口。
她們不敢開口,世卿女官們這邊話接着往下說。
“這到是,你看我這銀鐲沒,看着素也普通。”一位女官露出手腕上素紋足銀鐲,“我是這打小自己掙的。”
“我說你怎麼這麼喜歡這隻,我還以爲是什麼定情信物。”身邊的好友打趣道,“你這怎麼掙的?我記得你家有幾個布行。”
“小時候閒暇時,做了幾個香囊荷包,我娘拿到鋪子裏賣了,賣的也不多,幾個銅子,我娘說給我留着,湊夠一兩了就給我換成小元寶。”那女官像是回憶什麼事,“我就沒事做幾個,從開始時只是簡單縫製,到後來自己配香,自己設計圖案,錢也能一個三五銅子,變成了三十五十銅子,我的小元寶也越來越多。”她頓了下,“我十五歲那年,看堂叔家堂妹手上帶了一隻細銀鐲,她跟我炫耀是堂叔給她買的,你也知道我家,我爹走的早,家裏我娘立了女戶,她嘲笑我沒有爹,當時,真的很委屈。”她嘆口氣,臉上露出笑,“我娘跟我說,想要就自己去打,你一匣子的小元寶,還打不出一個鐲子?自己掙的,和跟別人要的,大不同,自己的錢才花的心安理得。”她晃晃手腕上,“於是,我十五歲那年,就打了一隻這麼粗的素紋足銀鐲,當時可是最時興。”她笑道,“我娘教我的,我到現在都記得,只有自己掙的纔是自己的,不用看別人的眼色,想花就花,想買什麼就買什麼!”
“哎!我聽說你第一年的俸祿可給嬸子打了只金釵,你自己可都捨不得買。”好友邊說邊往高門世家那邊。
“我娘教我的,我自是要回報。”那女官垂着眼,滿面笑意,“我娘教我自立,教我生存,就算我當年沒考過,以我的手藝也可以養活自己,可以立女戶,不必依附他人而活,可以與未來丈夫平起平坐,而不是低人一等。”
酈灼華挨着閔芝長公主,“你家小臘八這幾天幹嘛呢?我今兒上你府上都沒見着他。”
“他這些年存了些錢,在鄴陽盤了個鋪子,要開個酒鋪。”閔芝長公主嘆口氣,“我這些年也認識了不少男人,這不圖我錢,自己掙錢給我買花戴的,他還是頭一個。”
“他那是看重你,愛重你,自己做出一番事業,才能光明磊落的站在你身邊,而不是讓人說他依附於你,也不想讓人說你養他是養面首。”酈灼華伸手輕戳她下,“到底還是有本事好,男人可以自己挑,而不是被人挑。”
“說來,你家少將軍,也是你挑的。”閔芝長公主帶着挑撥離間的語氣,“他又悶,又不會哄人,當時怎麼挑上的?”
“從小相處,見的人也不少,就他最疼我,對我最好,我不挑他,挑一個,不讓我世襲,不讓我入朝,不尊重我的男人嗎?”酈灼華反問她。
“這到是。”閔芝長公主點頭。
“說到挑男人。”孟思纖湊過來,“你們聽說時家的事了嗎?”
“你說的是時家少夫人過世,何家二小姐擡棺告狀的事?”方染香問道。
“你知道?”孟思纖瞪大眼睛。
方染香翻她眼,“我能不知道,屍都是我幫着驗的,時家少夫人身上多處淤傷,有骨折癒合傷,腹中還有兩個多月的胎兒,時家說人是病死的,驗過之後,分明是被人打死的,還是一屍兩命。”方染香嘆口氣,“時家少夫人嫁人之前也是位才女,也曾有望入朝爲官,結果……唉!”
“結果毀在一人渣手裏!”段葉如憤憤不平,“你們可知何家二小姐爲何要告狀?”
“你讓我猜猜。”崔餚犀歪頭想了想,“不會是何家要把二小姐嫁給她姐夫,也就是那位時家少爺吧?”
“沒錯!”段葉如咬着牙道,“何家那些個老不死的真是噁心透了!明知自家孩子是怎麼死的,還要推第二個入火坑!何家二小姐說,當年她姐是不肯嫁的,族裏以她的性命相要挾,何夫人又要死要活的逼迫,日日夜夜的罵她,最後纔不得不嫁,成親連一年都沒有,人就沒了,何二小姐說她怕了,她怕她嫁過去也活不過一年,她這些日子,每夜都夢到她姐在哭,在流血,哪怕被逐出何家,她也要告這個狀!”
謝甜棠抱住自己抖抖,“父母包辦婚姻真可怕,還好我娘開通。”
“鄴陽這事還算少的。”閔芝長公主道,“別的地方更多,有的忍了,一忍就是一輩子,不光自己忍了,還告訴自己的女兒,也要這麼忍,說大家都是這樣過的,明明的更好的出路。”她搖頭。
“邊塞就沒這事。”武青竺哼聲,“能過就過,不能過就分,打起來,還不定誰贏,真當女子好欺負!”
“姐,這誰能和邊塞比,女子立功都不比男子少。”武青梅眼神往高門世家夫人那一看,“我當年也沒少鬧,要不是旨意下來了,我到現在怕也是一屍三命,我這還是有世卿之位,上面什麼樣,下面的有樣學樣,韻溪你說是嗎?”
“你這是拉我下水。”婁韻溪輕嘆,“我當年什麼處境,你們也是知道的,好不容易出來了,我可不想回去過那樣的日子。”
“咱倆一樣。”武青梅輕拍她肩。
“你倆一樣什麼一樣。”酈灼華冷言,“青梅姐你那是父遺命,絃音那是自己不長眼,好歹自己選的能抽身,青梅姐你那可是費了我不少力。”
“說的跟韻溪那你沒費力似的,她比我還麻煩。”武青梅瞪她,“就算她是你師姐,也不帶你這麼向着她的。”
“只要她自己拿定主意,事就能成,你當年可是你拿定主意了,事還是辦不了。”酈灼華撫摸着小枝,掃她們二人一眼,“你們倆都欠着我人情!大人情!”
“行,欠你的,你想要什麼你說話。”婁韻溪好脾氣的哄她。
“又沒說沒欠你。”武青梅傲嬌的扭過頭。
“知道就好!”酈灼華比她更傲嬌的半仰頭。
這邊說着笑,鬧着,那邊高門世家夫人們臉色越發難看,小姐們聽她們說的話,心裏冒出不安,有那懷疑自己從小聽到大的話,是不是正確的。
心開始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