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葬禮隆重而肅穆。

    時家的人顯然並沒有從悲傷中走出來,當冰棺被封存的時刻,一直表現得優雅自持的貴婦人還是垂下了腦袋,再擡起頭的時候,眼角泛着紅。

    時凌易站在她旁邊,偶爾伸手抹過眼角,身影都有些佝僂。

    只有時景歌,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任何舉動,看起來就像是個外人,甚至比外人都要平靜。

    這樣的時景歌,無疑是十分扎眼的,總是會得到其他人或詫異惑疑惑或惱怒的視線。

    但是這些視線,往往不能超過兩分鐘,在注意到時景歌眼眸的時候,就會快速消散。

    那雙眼睛裏,是空茫茫的一片,就彷彿把自己關在另一片世界裏、徒留下身體行屍走肉一般。

    江明歡不止一次看向時景歌,沒兩分鐘就會收回視線看向別處,這個時候,他腦海中總是涌動着安慰的詞彙,但是再一次不由自主地看向時景歌的時候,那些詞彙又都會在江明歡腦海中消失。

    不合適。

    那些話語只在他腦海中轉一轉,就顯得那麼蒼白無力,又怎麼能將那些話呈現在時景歌耳邊呢?

    可是……

    江明歡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看到時景歌這麼難過,他也覺得悲傷。

    或許是因爲愧疚?

    想到之前對時景歌的那些惡意揣測,江明歡抿了抿脣,心裏的懊悔更甚。

    他到底爲什麼要那麼想時景歌?

    明明從那些接觸中也可以看出,時景歌根本不是外面盛傳的紈絝子弟,對東靈花和領地居民也十分上心,一看就不是什麼心狠的人,怎麼會對自己哥哥的離去而置之不理呢?

    就算時景歌真的那麼做,時凌易和祝穆語也不可能答應啊!

    除非……除非是時凌易和祝穆語希望時景歌這麼做。

    那爲什麼祝穆語和時凌易會希望時景歌這麼做?

    還不是因爲……

    江明歡又擡頭看向時景歌,只一瞬間,就像被針紮了一樣,飛快地收回自己的視線。

    ……時景歌承受不住了啊。

    他對哥哥的感情極深。

    根本承受不住哥哥離去的這個事實。

    時景歌現在都是這樣的狀態,更何況前幾天呢?

    聽說,時家領地裏有名的治療師都在前幾天被叫過來了。

    爲了誰,還用想嗎?

    那接受不了事實的時景歌,會做了些什麼,才讓時家招來那麼多治療師呢?

    想想那些可能出現的瘋狂舉動,江明歡臉色就是一白。

    那昨天……他到底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啊?

    江明歡簡直不想回憶自己那些暗示,到最後甚至可以說是明示了。

    怨不得那個聖侍送走他們的時候那麼惱怒。

    江明歡更懊惱了。

    江明歡越是懊惱,就越想要彌補。

    ……可是,該怎麼彌補呢?

    這一天對於祝穆語來說,是非常艱難的一天。

    屬於大兒子的葬禮,冰棺被封存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大兒子真的離開了他們,永遠的,一點幻想都不可能存在了。

    這無疑讓她十分難過。

    而同時,小兒子的狀態,更讓她擔憂。

    葬禮過後,她摟住小兒子的肩膀,張口想要安慰小兒子,卻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兒子發現了她的無力,突然伸手給了她一個擁抱,“對不起,讓媽媽擔心了。”

    “我沒事,不用擔心我。”

    祝穆語伸手拍了拍小兒子的肩膀,啞着嗓子道:“那你以後多喫點。”

    “別真的一陣風就給吹跑了。”

    “……嗯。”時景歌低低道,“好。”

    他們結束了這個擁抱,禮貌地去送別某些要離開的客人。

    這可能是時景歌自出生以來禮儀最到位的時候,連那些讓他厭煩不已的社交辭令都能說出口了,就像**之間長大了一般。

    以前祝穆語總是期待小兒子長大的那一天,雖然她們都寵着他,但是偶爾也會覺得小兒子是那麼的無理取鬧。

    但是這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祝穆語卻一點都不開心。

    時景歌送走了最後一位客人,回頭就看到身邊的祝穆語怔怔地看着自己,一時間嚇了一跳。

    “媽媽?”時景歌低低開口,眼眸中略有幾分忐忑。

    那是一種在以前絕對不會出現在小少爺眼眸裏的情緒。

    “沒事,寶貝,”祝穆語有些沙啞地說道,“我們回去吧。”

    時景歌猶豫地點了點頭,跟了上來,只是呼吸聲微微有些重。

    終於,他實在忍不住了,“我剛剛……是不是有哪裏做錯了?”

    “或許,”他咬了咬牙,有些侷促,“我還來得及補救?”

    祝穆語楞了一下,“你怎麼會這麼想?”

    時景歌猶豫了一下,似乎在考慮應不應該開口,最後,他慢吞吞道:“與那位客人告別之後,您就有點怪怪的,我以爲……”

    “你對我用敬語?”祝穆語根本沒聽到時景歌后面說了什麼,她的注意力全在“您”上面。

    “……用錯了嗎?”時景歌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更有些侷促,“我昨天才補了這些禮儀,太匆忙了,沒有完全學會,有一些都忘記了,我……”

    他似乎是在解釋,嘴/巴一張一合,動作越來越快,隱隱有些焦急,但是這些幾乎都沒有進入祝穆語的耳朵。

    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額角,低低道:“所以昨天晚上,你沒有睡覺?”

    “我……”

    “回答我。”祝穆語聲音雖輕,但格外有力。

    “……我睡不着。”時景歌妥協般說道。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沒有出錯,非常完美,但是我是你的媽媽,你不需要對我用敬語,我永遠不想從你的嘴裏聽到敬語,小歌。”

    時景歌急忙想要解釋,祝穆語抱住他,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我知道,小歌,你不用對我解釋。”

    “比起這些,我更希望,你晚上可以躺在你的牀上,閉上你的眼睛,睡你的覺。”

    “答應我,好不好?”

    時景歌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猶豫地點了點頭。

    “你會做到的,對不對?”祝穆語又問道。

    “對。”時景歌篤定地回答道。

    但是時景歌並沒有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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