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幺幺低頭,輕輕道:“父親,業王已經放棄十日賭約了。”
燕相道:“業王沒有進攻魏境,但魏國領土之大,業王遲早要吞併,他只是一時間放過了魏人。”
“爲父不能把你送到業王手中,爲父不忍看你羊入虎口。”
“那您要如何?”夏幺幺眸色越發悲涼。
“等。”燕相道,“爲父要你一起等,等業王進攻魏境,業國虎狼之心,即便沒有十日之約,遲早要滅掉魏國,屆時,業王到底是會善待黎民,如你所說,堪爲聖君,還是反臣,天下將知。”
“原來,十日賭約,不過是一個藉口,事到如今,您還要拿魏人的性命做賭注麼?爲了您心中的猜想?還是爲了您的天下大義?”
“不、您真的......是爲了大義麼。”
夏幺幺心如死灰,她終於明白,她心中的阿耶,早在淮水一戰消失,此時的燕相,雖然是她的父親,但他不再是她心中欽佩的大英雄了。
***
夏幺幺的父親,燕國丞相,並不相信業王是仁善之君。
聖君?這位業王、曾經的裴上卿,怎麼可能是聖君,他可是在夏幺幺看不見的地方做了許多不義狠毒之事。
夏幺幺的話並不能說服燕相。
不管有沒有什麼十日賭約,燕相從始至終都沒有想讓裴聲行繼續當業王,沒有想讓業國繼續強盛。
然而,世間的所有事都存在變故。
燕國丞相,這位曾經的英雄武昌侯,即使他從淮水一戰的枯骨中死裏逃生,他能預測戰場的千百變化,也無法預測業王的行動。
起初,不出燕相所料,業國大軍只是短暫撤退,沒過兩日,再次集結於魏國邊境。
因業王的吩咐,業軍採取緩攻,不毀一城一池,善待百姓,不掠奪糧財,喫力地緩慢蠶吞魏國。
十日之約,眼見就要過去,燕相雖然詫異於業王真的以仁君之道行事,但他對業王,沒有善待之心。
業王,是他的敵人。
即便女兒嫁給了業王,那也只是女兒自己的事,業王,身爲業國君主,他是燕國丞相必須除掉的敵人。
就在燕相暗中集結燕軍,準備在業軍與魏軍鬥得你死亡破坐收漁翁之利時,變故,發生了。
魏國宮廷政變,魏國王后因宮廷祕事殺魏王,將魏國王室的奢靡血淋淋揭露,魏國大亂,魏軍頓如散沙,在魏國極具動盪之時,魏人,竟主動投降於業軍!
見魏王室腐敗,無力挽救,多處魏國城池因業軍的仁義紛紛棄甲投降,業國迅速攻佔魏國。
當業軍進入魏國都城安邑,從魏宮接下王璽時,正好十日。
這一切,讓天下人唏噓。
業國收復天下,人心歸復,大勢所趨。
而燕國,與列國脣亡齒寒,作爲除業國外唯一的大國,面臨着前所未有的危機。
“丞相!我等要求見丞相!”
燕國門客臣子,竟不辭辛勞,從燕都趕赴軍營,痛罵燕相。
“若不是燕相與業王約定十日賭約,魏國怎會如此快被業國剿滅!”
“我大燕,難道要亡於此嗎?!”
燕相在燕國苦心經營,一路改革燕國懦弱朝政,早就讓各方勢力看不順眼,此時落井下石,更爲尤甚。
“丞相,該怎麼辦?”
燕相盯着王命詔書,一字一句用指尖拂過,他臉上的疤痕讓他看上去猶如羅剎惡鬼,
“丞相?”屬下疑惑,“燕王,傳了何等詔命?”
“燕王要召本相回朝歸都。”燕相冷冷道,“燕王想必是非常不滿。”
屬下頓時緊張,“丞相,那我們回去還是不回去啊?”
燕相放下帛書,道:“最多罷職,不會危機性命,自然回去,以示忠心。”
如夏幺幺所說,燕王不是什麼好的君王,燕國朝政,也是一片昏庸,可以說,燕國上上下下,能用的臣子,只有燕國丞相了。
燕相的地位,極其重要。
而燕王,即使不解怨恨燕相此次的十日之約,也不會對燕相怎樣,因爲懦弱的燕王清楚,若還想苟延殘喘,燕相必須活着,爲他出謀劃策。
燕相,也因此毫不畏懼。
“那些門客臣子,你去記一下都是來自哪裏,等本相回去後,逐出燕都,其餘未參加的士人,既然忠心於本相,作爲回報,皆授予官職。”
“燕人面臨亡國危機,害怕痛恨業國,以後,燕國只要滅了業國一國,就可以匡扶天下正義。”燕相慢慢道,他握緊相印。
***
燕相奉王詔回都,燕軍收營,夏幺幺忐忑不安,羋皎急匆匆跑來,她臉上驚喜,“夏幺幺!燕相要派人送你回業國了!”
她以爲,父親回燕都,依父親的態度,是要把她也帶回燕都的。
“真的嗎?”
“真的!”羋皎激動地說,“是燕相的侍從親口告訴我的,讓我把消息帶給你。”
這樣的事,父親竟然不會親自告訴她,而是讓人帶話......夏幺幺蹙了蹙眉尖,總覺得不安。
“夏幺幺?你快點收拾東西吧,業國也派人來接你了。”羋皎興奮地說。
夏幺幺頓了一下,說:“不必了,我沒有什麼需要帶走的。”
羋皎卻看了看她,欲言又止,“你、別忘了,你之前答應過我的。”
羋皎是燕軍營帳裏她唯一能說的上話的人,夏幺幺自然記得羋皎和她的事情,她微笑:“放心,我會讓帶你和羋舒一起離開的。”
路上,羋皎忍不住問:“夏幺幺,你是不是不開心?”
“我這樣,算不算是背棄我的父親呢?”夏幺幺嘆口氣,但她沒有回頭,這次,她知道,是阿耶錯了。
“你何時背棄武昌侯了?”羋皎不服夏幺幺的話,“他早就丟下你,丟下楚國了,要說背棄,也是他先背棄女兒的。”
“你現在冷冰冰稱他爲父親,而不是阿耶,難道不是因爲你對你的父親感到生氣麼?”
“夏幺幺,既然你生氣,那就生氣!”
“你是業國王后,回業國,比待在你父親身邊聽他那瘋魔的理念好!”
“你也覺得我父親有些瘋魔麼?”夏幺幺嘆口氣。
“我只是說事實,沒有刻意詆譭。”羋皎生怕夏幺幺反而生她的氣。
“罷了,我不怪罪你。”
“業國在十日內收復魏國,十日賭約,業國倒也履行了。”夏幺幺看着不遠處業國車駕,慢慢說。
“因爲賭約,燕國,會與業國結盟,雖然是短暫的,但不管怎樣,裴聲行與父親暫時不需要作對。”
“夏幺幺,你現在怎麼想這麼多複雜的事,你難道不累嗎?”羋皎在一旁聽得頭疼。
“好了!你什麼都不用想,我本來想瞞着你,給你一個驚喜,但你這樣,我只能提前說了,業王、那個裴上卿,你的夫君來接你了,你快點過去!”
羋皎把夏幺幺推過去,夏幺幺還未反應過來羋皎的話,她被人接住。
男人身上熟悉的冷香傳到鼻尖,夏幺幺竟沒出息地,直接紅了眼圈。
“幺幺,我等了一日又一日,還以爲你不回來了。”裴聲行指尖滑過她的髮絲,掌心抵上她的臉蛋。
夏幺幺與他額頭相抵,她顫了顫眼睫,聲音嬌糯:“我、我哭了、你別看。”
裴聲行擦掉她臉上的淚水,女郎可憐兮兮,他斂下眼底暗意,轉而柔聲道:“幺幺受委屈了,想哭,就好好哭。”
夏幺幺更是淚眼汪汪。
裴聲行直接把她抱到馬車中。
“回業國。”
燕軍解營回都,殊不知,他們害怕憤恨的業王,正在不遠處。
業國的車隊啓程不久,有一列燕國馬車追來。
“業王!業王后!丞相求見!”
燕相身份特殊,裴聲行即便不願,還是會給燕相一分薄面,“去問問燕相,何事?”
“本相親自言說。”
燕相看了一眼馬車,才慢慢道:“業王,既然你能來到我燕軍接走業國王后,那應當知道,業國王后乃本相之女,業國與燕國聯姻,互爲脣齒,今天下僅餘燕業,應當如十日賭約所說,結盟交好。”
“業國王后,在你們業國一日,業燕之間,便會友好一日。”
燕相話音落下,夏幺幺臉頓白,這是何意?用她威脅裴聲行麼?因爲她是燕國丞相的女兒,所以要用她的身份牽制業王,掣肘業國麼?
若裴聲行並非真心待她的郎君,燕相這番話,會讓她在業國置於何種危險境地?一旦業國想要攻打燕國,那第一個殺的,應當就是業國王后了吧。
夏幺幺差點想掀開車簾,去看燕相的神情。
父親怎能,說出這樣的話。
她的阿耶,武昌侯,明明是英雄啊。
裴聲行握緊夏幺幺的手,她臉上迷茫,像露出裂痕的琉璃娃娃。
他眸色沉了沉。
裴聲行登上車駕,他回頭,對身後馬車行禮:“燕相。”
郎君拱袖行禮,帶着尊重,是因爲燕相是夏幺幺的父親,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的父親。
“燕相所說,孤並不能理解。”裴聲行挑眉。
夏幺幺坐在馬車內,怔怔聽到裴聲行的聲音傳來:
“孤的王后,是亡楚之後,英雄武昌侯之女,而非燕國丞相之女。”
“燕相,可不要認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