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別過夏幺幺,羋皎在衛士的護送中踏上馬車,她對自己楚國王室的身份始終擔憂,即使夏幺幺現在善待她,但羋皎總會怕夏幺幺之後翻臉。
所以她帶着羋舒離開業宮,帶上武昌侯,一方面,羋皎是想要報答夏幺幺,她聽醫官說,四處走動,有利於武昌侯恢復清明。
另一方面,若帶着業國王后的父親,那她和羋舒應該無礙。
每個人都有私心,羋皎沒有說出這個理由,不過她知道,身爲業國王后的夏幺幺肯定也是知道。
但夏幺幺沒有戳破羋皎的心思,這讓羋皎感動,羋皎也清楚,這是她以小人之心忖度,夏幺幺已經答應過她與羋舒,所以肯定不會虧待他們,正是如此,夏幺幺才放心讓武昌侯跟着他們一起遊歷。
夏幺幺的良善、善解人意,還有那份靈動天真,是羋皎對楚國最好的留戀。
“......”
望着羋皎車駕離去,夏幺幺依依不捨。
裴聲行從背後抱住她,脈脈溫聲:“衛士會傳消息回來的,幺幺不要擔心。”
他的柔情讓夏幺幺差點軟在他懷中,夏幺幺疑惑回頭,“裴聲行,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很開心?”
“沒有啊。”裴聲行微頓,立馬否認。
然而,事實上,男人眉眼間的笑意壓也壓不住了,武昌侯和羋皎、羋舒都走了,終於沒有人打擾他和幺幺的事情了。
“你真的、”夏幺幺無奈。
因爲裴聲行這副雙眼彎彎的模樣,夏幺幺不捨的憂思消散,她的哀傷被這個性格古怪的郎君轉移。
她裝作好奇,打量着裴聲行,“你下次多這樣笑一笑。”
“幺幺喜歡?”他笑着說。
“那我每天都看着幺幺笑。”
***
羋皎帶着武昌侯和羋舒走走停停,走了大半年,終於到達亡楚舊地。
“女郎,住哪裏?”衛士問。
羋皎看了看附近,不遠處炊煙裊裊,周圍有田地,她說:“去附近的人家裏問一問,能否借宿,記得給點金銀。”
一些衛士去尋住處,羋皎看了看車內的人——
一個小孩,一個癡呆的老人。
羋皎無奈,若不是帶着武昌侯和羋舒,她隨便哪裏就可以睡,怎麼會如此麻煩,想到還要花費金銀打點,羋皎一陣肉疼。
等待衛士的時間無聊,羋皎看到前面有一個廢舊祠堂,微微思索,她對衛士說:“羋舒睡了,你們看好他,我帶國舅去祠堂看一看。”
說着,羋皎推着武昌侯的輪椅走向祠堂。
羋皎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她一邊注意武昌侯的神情,一邊走進祠堂。
陽光簌簌,落在廢舊祠堂,有幾個村莊稚童在祠堂內玩耍,帶起一片塵土稻草。
羋皎看到祠堂中央,那有些傾倒的將士雕像,和一道歪歪扭扭、破破爛爛的牌匾——武昌侯祠。
“武昌侯,你記得這裏麼?”羋皎壓低聲音,她沒有忘記與夏幺幺的承諾,要幫她的父親恢復清明。
然而武昌侯癡癡地望着前方,並無反應。
羋皎失望,她推着武昌侯到雕像面前,百無聊賴,站在輪椅旁去看那些稚童的玩樂。
在她的身後,滿臉疤痕的武昌侯,怔怔地對着雕像。
稚童有男有女,一個領頭的小孩拿着木棍跑來跑去,他們嬉笑大鬧。
“我跟我爹孃說了,我以後要當大將軍!守護業國,打倒戎狄!”
“不行不行,我也要當大將軍,你把木棍給我!”
“你是姑娘家,不能當大將軍。”
“誰說的,我也能帶兵打仗!”
“我也要當將軍!”小孩子爭執吵鬧。
羋皎被孩子吵得頭疼,她默默希望以後羋舒不要變成這樣。
她扭頭,正要帶武昌侯離開,忽然呆在原地。
武昌侯擡手,在孩童的嬉鬧聲中,他極其慢地拂過面前雕像。
“大、大......將......軍、”武昌侯結巴道,眼神癡呆。
“呀!這老翁也想當大將軍呢!”孩子們立馬跑過來,嬉笑道,“老翁,你的胳膊怎麼了,你怎麼坐在輪椅上、”
“以後,我們當了大將軍,保護老翁!”
“......”
是夜,羋皎顫抖着手,激動萬分地寫下一封帛書,讓衛士傳給業國的王后。
武昌侯眼神仍然渾濁,但終於可以出聲了:“你、是羋皎。”
羋皎大喜。
讓衛士快馬加鞭,快點把好消息告訴夏幺幺。
***
武昌侯的神智逐漸清明,最終,已經可以正常地寫信給業宮,武昌侯常常問業王待女兒怎樣,叮囑業王好好疼愛女兒,字裏行間,透出一個父親對已嫁女兒的關愛擔心。
不過,武昌侯並不願回到業宮,他和羋皎、羋舒繼續在業國境內遊歷,也許有朝一日,他們會乘船到其他地方,甚至是去往業國之外的世界。
夏幺幺並不強求。
她記掛親人,但她知道,一些事情,無法挽回。
阿耶沒有在淮水一戰中死去,而是好好地活在世上,走遍大江南北,已是幸事。
又是一年,業國軍士將戎狄平息,大勝而歸,業國宮廷舉辦宴會,都城、百姓、業國各地,都充斥着喜悅激動。
夏幺幺與裴聲行身爲業國帝后,與將士飲酒共宴。
宴上裴青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漠,但在將士們歡飲笑聲中,他嘴角微不可查翹了翹。
丞相高華君喝的酩酊大醉,一把摟住裴青的肩膀,“上大夫!你看到沒!這就是盛世!本相、本相必將青史留名!”
“嗯、嗯?”高華君視線模糊,突然覺得不對,“上大夫,你怎麼站起來了?”
裴青拂開高華君的手,禮貌疏離,“丞相喝醉了。”
“胡說!你明明站起來了,要不然,本相怎麼會碰到你的肩膀、但你怎麼會站起來了......”高華君越說越糊塗。
賢奴急急跑來,“哎呀!丞相大人,不要勞累我家大郎!王后叮囑過了!就算是您是丞相大人也不行,大郎的腿還在恢復中,別碰大郎、”
不遠處服侍王后夏幺幺的紅靈噗嗤一笑,“王后啊,您說那醫官長賢奴,怎麼對每個人都忠心耿耿呢。”
夏幺幺“啊”了一聲,疑惑歪頭,“什麼?”
“沒什麼,婢子只是有感而發。”紅靈俏皮道,“王后,現在的日子,真好呢。”
“是呀。”夏幺幺彎了彎眼睫,笑容明豔。
“幺幺,禮官要念祝詞了。”裴聲行牽起夏幺幺的手。
夏幺幺不得不穿着一身華麗衣裳,站起來跟在業王身後,她回頭對紅靈用口型說:“你不要跟上來,接下來很無聊,你去找暗衛稷吧。”
“幺幺跟誰說悄悄話呢。”裴聲行低笑,他清越的嗓音宛如玉石相啄,夏幺幺一愣,男人彎腰,如隨侍宮人般捧起夏幺幺長長的衣襬。
“裴聲行?”夏幺幺小聲喊他。
雖然很多人都喝醉了,但他、他沒見一些大臣震驚的眼神麼。
裴聲行微笑,如完美的貴公子:“我想對幺幺做什麼,與旁人無關。”
“小王后,該念祝詞了。”
***
深夜,宴會結束,衆臣將士回到家中安眠,夏幺幺卻被裴聲行帶着偷偷出了宮。
站在高樓之上,裴聲行抱着懷中軟軟的小妻子。
“幺幺,我們遷都如何?”
夏幺幺正在感受晚間的平靜祥和,聽到裴聲行這句話,杏眸驚訝:“遷都?爲何?”
“朝政清明,業軍大勝,總要慶祝一下。”
“業國,也要有自己的都城。”
“讓你我繼續在史書留名。”裴聲行微笑,幾分調侃。
“你可莫要勞民傷財。”夏幺幺幽幽望他一眼。
“沒關係,我有幺幺看着。”裴聲行乖巧地說。
頭頂星光,夏幺幺盯着他的乖巧,輕聲:“殷珉,業國有你,幸甚。”
裴聲行搖頭,“不,幺幺來到業國,成爲業國王后,纔是業國幸事。”
“然,業國如何,我不在意。”男人眼底如墨,劃過冰冷。
他瘦白指尖輕輕勾勒夏幺幺的臉蛋,“我能遇到幺幺,是我的幸事。”
郎君與她相擁,脣瓣貼了貼,柔柔相勾。
更聲響起。
城中街道形形色色的黎民帶樂而歸。
樂聲陣陣。
士人歌賦業國。
盛世太平。
晏晏河清。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