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纔在地道橋下,他看着橋洞外紛紛落下的雨點,感覺自己就是想給他打個電話。
沒有什麼原因。
這樣想着,他也就打了。
雨夜,橋洞下,顧畔很開心,也很安心。
橋洞口那裏匯成一道雨簾滴下來的雨水,就像是將他和外面的世界隔絕起來的天然屏障,而下雨的聲音又給了他內心種種慌亂最好的掩飾,甚至於,連慌亂都不見了,只剩下了一個人。
和他一起在橋洞裏躲雨的還有很多人,但顧畔不管,也不怕。
他給心裏面的人打了電話,聽到他在關心自己,就更開心了。
奶奶也在關心自己。
顧畔沒怎麼體會過祖輩對孫輩的關懷,在掛掉電話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是這個下雨的鬼天氣裏,最幸福的人。
而那個小笨蛋……顧畔心裏默默想着。
從來沒喜歡過下雨天,但他今天就是喜歡了。
顧畔換好鞋,手裏依舊攥着手機。
小笨蛋沒有回覆。
大概是他回來得太晚了,又或者是小笨蛋在學習,在洗臉,沒有看見消息。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脫下被淋溼的衣服,扯起兩張紙巾擦了擦頭髮,只穿着一條內褲,準備去浴室裏洗澡。
然而,踏進浴室的前一秒,他又想了一下,放棄了浴室裏本來準備着的那條內褲,退回到自己的房間,在衣櫃裏翻了翻,翻出一條白色的。
——顧畔覺得自己可能有毛病。
小笨蛋有一條白色的,他今天看見了。
所以,他也要穿白色的。
顧畔舒舒服服地洗完澡,一邊擦着頭髮,一邊再次拿起了手機。
很奇怪,小笨蛋還是沒有回他消息。
顧畔看了一眼時間,九點半。
應該是還在學習吧……顧畔想。
顧畔從一個星期之前、知道了周曉輝要搬到奶奶這裏來之後,就開始頭疼。
因爲他不知道該送給對方一個什麼樣子的喬遷禮物,才能表達自己的開心,並且慶祝他終於能擺脫叔叔和嬸嬸的刁難。
送東西嗎?表達不出心意。
送祝福嗎?太少了。
送他最喜歡喫的小零食?顧畔想了想,他不知道周曉輝喜歡喫什麼零食。
於是他觀察了一個星期,發現無論自己送他什麼喫的,這人都照喫不誤。
“……”
大概是因爲太瘦了。
於是他又把零食這條也否了。如果周曉輝想喫的話,他可以天天帶給他,不算是喬遷禮物。
直到有一天,周曉輝拿着一道不會的題問他。那道題很基礎,但題幹裏拐了幾道彎,把他給繞住了。
顧畔在學習中從不嘲笑小笨蛋,他耐心給人講了題,而這人聽懂了,卻還是很苦惱,皺着眉頭自言自語:“我什麼時候才能跟你一樣呢?”
顧畔當時也皺了眉頭——周曉輝在追趕他,這讓他很開心,但他還是不想看到他這個樣子。
於是顧畔又突然間醍醐灌頂。
他以前以爲,周曉輝和鄭威一樣,都是不太好好學習的那類。但後來接觸多了,卻發現並不是。
於是顧畔從書店裏買了他覺得比較好的一套習題集,又花了兩天時間,將裏面的重點內容、重點題型全部勾畫出來,將這些被改造過的精髓當做喬遷禮物,送給了小笨蛋。
——他在周亞軍家門口將厚厚的一摞習題集拿出來,各科都有,放進了周曉輝的那個盛滿了書的整理箱裏。
送完之後他就有些後悔,因爲他發現周曉輝看到書的時候愣了一秒。
該不會是不喜歡吧?
顧畔撓頭。
然而很快,小笨蛋的眼神又恢復了正常,似乎只是沒想到他在幫他搬家的同時,還會給他送禮物。而送的禮物……有些奇怪,但又不是很奇怪。
學生嘛,最主要的當然是學習。
之後在出租車上,顧畔又不放心,偷偷上網查:“同學搬家要送什麼?”
答案五花八門。
顧畔又換了問題:“好朋友搬家要送什麼?”
答案還是各種各樣。
顧畔在出租車上皺了眉頭,怕被發現,終於沒有再查下去。
而現在……
顧畔拿着手機,又看了一遍微信,小笨蛋還是沒有回他的消息。
他來到了客廳,就蹲在家裏的路由器面前,再次刷新微信。
還是沒有。
顧畔有點焦慮。客廳裏沒開燈,他摸了小凳子坐下,伴着僅有的路由器上亮着的小燈,拄着下巴愣了一會兒。
今天下午,在出租車上的時候,他沒有敢繼續搜索下去,其實只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害怕被發現。
——就算是被發現了,小笨蛋如果問起來他爲什麼皺眉毛的話,他也能厚臉皮地用其他理由搪塞過去。
但是,他不能用其他的理由,也將自己搪塞過去。
因爲他很清楚,周曉輝之於他,不止是同學,也不止是朋友。
他還想和他的關係更近一步、更深一步。
如果他是女孩子——
顧畔猛地打住了念頭。
然而,心裏面就像是有一根小羽毛在撓,顧畔又忍不住地悄悄去想。
如果周曉輝是個女孩子,他肯定會喜歡他的。
但周曉輝是個男孩子。
而顧畔……也是喜歡他的。
悄悄話的沉寂被打破了。顧畔任由自己的身體、和潛意識,告訴了自己答案。
顧畔覺得自己四肢百骸都頓住了。血液的流動變得緩慢,心思的飄蕩也緩緩而行,甚至連時間都好像靜止住了,等待着他的是萬籟俱寂,只有心臟砰砰的跳動聲。
他喜歡他。但他……
顧畔的右手稍稍用力,又摁亮了手機。
還是沒有消息。
他開始懷疑家裏的wifi壞掉了。
於是他將手機上的wifi按鈕關掉,用了流量,但手裏的板磚依舊如同這個深夜一樣,寂靜一片。
顧畔煩躁地抓了下頭髮——它們都已經快乾了。
他終於感覺到了冷,這才站起身,回到臥室裏,套上了睡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