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六點還差五分鐘的時候,陸思意一行人終於到達了山頂。

    休息是肯定沒時間休息了,他和宋秉連搭帳篷的時間都沒有,要立刻開始準備測量身體數據。

    吳勇一邊坐在地上喘氣,一邊和陸思意碎碎念:“少測一次也沒什麼問題呀,才只隔了半天,數據能變到哪裏去。”

    陸思意:“……”

    大家都知道少測一次也沒什麼問題,但沒人像你一樣說出來啊!

    說都說了,那還能不測嗎?

    必然不能。

    更何況,旁邊還有一個明顯和基地站在同一個陣營裏的郭力,就更不能省去這些步驟了。

    當然,陸思意每天給宋秉測量兩次身體數據的時間,也是他倆在野外爲數不多的可以互相靠近的時間。所以,別說排斥,陸思意巴不得給宋秉多測測。

    他將自己那個沉重的揹包拉過來,往裏面翻了翻。

    ——這個揹包,宋秉今天幾乎背了一整天。陸思意一開始還想要回來,然而宋秉發揮了他的“看人不爽大法”,冷着一張臉,就是不理他。

    又有郭力和吳勇在旁邊看着,陸思意想盡了辦法,最終卻都因爲不能暴露而無法開口。

    陸思意:“……”

    陸思意十分無奈。

    他其實知道,宋秉是不想讓他揹着這麼沉的包爬山,於是今天早晨,在郭力要求的時候,他不僅拿過了自己的這個登山包,還掩人耳目地將吳勇的信號發射器也接了過來。

    然而,陸思意心裏就是又十分矯情地覺得,宋秉真是一點點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這可真是氣死他了!

    陸思意深呼吸了一下,將這口氣憋在心裏,決定以後有時間再找宋秉算賬。

    他將便攜式血壓計從包裏拿出來,又走到宋秉身邊,坐下了——

    他們剛剛爬上山頂,現在測血壓肯定是不準的,得緩上幾分鐘。

    而現在,天也已經逐漸黑下來了,只有西邊的山頭上還有一點點太陽的餘暉。他們所在的這處山頂上,雖然還不算太暗,沒到要點燈的程度,但也要稍微用力才能看清周圍。

    陸思意就這樣坐在宋秉身邊,看着不遠處正在從行李中掏帳篷的吳勇和郭力,藉着緩緩暗下去的夜色,手指微微動了動,捏了一下宋秉的手。

    宋秉反應很快,也勾了一下自己被捏住的小拇指,算是迴應。

    ——他倆的手指僅僅觸碰了一瞬,之後就又立刻分開了,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

    就如同,今天的晚霞也僅僅觸碰了一瞬間的山頂。

    陸思意和宋秉都知道這一瞬的含義,在他們的計劃裏,現在所處的這個山頂,就是大家分道揚鑣的地方了。

    太陽落山的速度很快,剛剛周圍還只是略微被黑暗籠罩着,可現在,陸思意看着吳勇和郭力那邊,就已經只能看到他倆在搭帳篷的動作和身影了。

    至於他們的臉上是什麼表情……陸思意看不清。他們的臉已經完全被黑暗籠罩了起來,陸思意平平常常的一個人,擁有着這具身體平平常常的近視眼,想知道郭力和吳勇此刻搭帳篷時的表情,只能靠猜。

    但隨便想想,他們的表情也必然不會太好的。

    畢竟,這些事情原本也都是實驗體的活。

    吳勇和劉瀟然一樣,也是個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柔弱學生。他之前出過那麼多次野外,卻鮮少自己動手搭帳篷。而配備給211小隊的帳篷又比一般的大,吳勇抖來抖去,差點把自己給裹進去。

    而郭力此刻應該是萬分嫌棄,卻又顧忌着彼此的身份,沒辦法明說出來。

    於是,陸思意猜來猜去,只聽到郭力對着吳勇說了一句:“要先把帳杆接在一起,內帳不急着抖。”

    吳勇在旁邊頓了頓,訕訕地點了下頭。

    陸思意仗着天黑,挑眉看着那邊,莫名有些想笑。

    然而他才只是想想,有人卻真的笑出了聲。

    陸思意:“……”

    於是他又挑眉去看宋秉,終於反應了過來——宋秉獲得了貓科動物的夜視能力,此刻能將那邊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陸思意勾了一下嘴角。

    宋秉看了他一眼,擡擡胳膊。

    陸思意:“……”

    行吧,反正量血壓也只是走個過場。

    他大腿使力,從坐在地上變成了半跪在地上,面對着宋秉,將血壓計套在了他肌肉紮實的胳膊上。

    套好之後,他卻沒有急着按下測量開關,而是伸出手來,往那個袖套上輕輕捏了捏。

    宋秉的手臂明顯僵了一下。片刻後,宋秉這隻被套上了血壓計的手、被陸思意身體擋着的手,悄悄握住了陸思意的手腕。

    ——即便是再周密的計劃,也不可能確保萬無一失。

    更何況,他們這個計劃本來就不周密,而野外的情況又千變萬化,需要時刻小心謹慎。

    而他們馬上要做的事情,用腳趾想一想,都是兇險萬分的。

    如果、萬一、一旦……出現了紕漏,或者是……“問題”,現在就很有可能是他們兩個最後的時光了。

    但,最後也就最後吧,陸思意默默想着。

    這個世界沒有什麼好值得留戀的。

    況且,有宋秉在身邊,他們生也一起,死也一起。更沒什麼好怕的。

    然而陸思意又明白,他不怕死,是因爲他知道自己是穿越來的,他和宋秉之後還會有很久很久,也可能會有很多個其他的世界。但宋秉卻不知道。

    在宋秉心裏,這就是他們的世界。不管這個世界好,還是不好,都已經不能改變了。

    所以,一旦真的出了問題……在宋秉那裏,他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陸思意頓了頓,連目光都柔軟了下來,又看向了宋秉的眼睛。

    ——如果,只單單看眼睛的話,宋秉的眼神平靜又鎮定,陸思意只是這樣看着,就會獲得無盡的勇氣和動力,彷彿世界上的一切在宋秉這裏都是小菜一碟,沒有任何難度。

    而如果,一會兒他倆真的沒能成功脫身,也沒有任何關係。

    可是,可是,陸思意又清楚地感受到,宋秉握着他手腕的那隻手,此刻卻是冰冰涼的,就如同野外的夜晚吹過來的冷風。

    宋秉在緊張。

    他很緊張。

    陸思意無聲地笑了一下,伸出手來,拍了拍宋秉手臂上的那個袖套。

    然後,他感覺到宋秉握在他手腕上的那隻手驀地收緊,連帶着宋秉臉上的表情都緊張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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