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回過頭來,淺淺笑道:“九尾大人見笑,狐族的少女果真個個清麗絕色,在下一時看得晃神了。”
“絕色?”鳶墨似笑非笑地掃過那人的容顏,“說到絕色,怕是無人能及蛇君左右。”
“在下容貌不過爾爾,哪有九尾大人這般天資卓絕,傾世芳華。”那人彷彿沒聽出鳶墨的譏諷,更是不鹹不淡地迴應着,聽不出是贊是諷。
鳶墨倒是笑了,口氣也自然了些:“蛇君方纔的提議,我會仔細考慮考慮,天色漸晚,蛇君是要在青丘留宿呢,還是另有他去?”
“在下叨擾多時,今日便先離去,九尾大人若有決定,遣人告之在下即可。”那人起身恭敬行禮,見鳶墨微微點頭,便徑直離了去。
“哼!小小蛇妖也太不知好歹了。”
紅衣消失在結界外,那侍婢忽而擡起頭,小聲說道。
鳶墨擺擺手,示意她上前來收拾茶水,“自古英雄出少年。”
好笑地看着侍婢面上的不滿,鳶墨緩緩說着,“這人雖有些狂妄卻不驕躁,倒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再者……此人修爲深厚心性強韌,倒是不可多得的奇才。”
侍婢癟癟嘴,不想再談起那人,轉開話題道:“那絡小姐和凌姑娘……”
“這兩丫頭……”鳶墨按按額角,頗有些無奈,“罷了,只是頑劣了一些,想來也是聽不去什麼的。”
“是。”侍婢應着,見鳶墨放遠視線便將聲音消了下去。
記憶忽而呈現,偌大的冰湖泛着白光,樹影繚亂,山風清冷。
那個小小的姑娘,狠狠地哭泣着,趴在這冰冷堅硬的湖面,透骨的寒氣僵硬了全身,小小的身子蜷縮一團。
姐姐……姐姐……
聲音早已力竭在嗓中,她卻還是一聲聲地喊着哭着,低沉破碎,孤立無助。
鳶墨垂眸,將冒着水汽的茶水倒入口中,似是要將那冰冷的回憶湮沒。
默兒……默兒……
那個絕美的女子親暱而溫柔,她的手帶着暖暖的溫度,軟軟的手心覆在小小姑娘的頭頂慢慢撥動,那一刻,在那小小姑娘的心裏,是那樣的溫馨,那樣的難忘。
“姐姐。”雙眼清明,鳶墨的豎瞳閃着淺綠的獸光,嘴角彎彎,用着無人聽得見的聲音喃道,“姐姐……我終於有她的消息了……”
“果然呢……”
“她沒死……那樣的重傷,她都沒有死……”
“不過……也好……”
“這一次……我可以親手!親手讓她得到懲罰!這一次!只要是她!只要是她!”
右手猛握,茶盞應聲破碎,鳶墨無比自然地將手心的碎片扔到了桌上,一起身便往殿外走去。
侍婢默默上前,將那沾了血跡的碎片慢慢打理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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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沉的夜色,山風變得劇烈陰冷,只是結界之下的青丘卻是自然得多。
鮮紅的光點忽而閃現,竟絲毫沒有帶動結界的波動。那人的身影影影綽綽,片刻間竟落在了凌月的屋頂。
氣息……空中流轉着那隱隱熟悉的靈氣,悸動似火,沉靜猶水,脣角肆意勾起,那人迅速躍下。
無心欣賞被夜色渲染的雅緻小院,那人衣袖輕揮間,窗帷靜悄悄地打開來。紗慢晃動,沉睡中的少女,輕輕淺淺的呼吸着,絲毫沒有察覺到屋外的情況。
鳳目微眯,脣角的笑意愈加深沉,少女的身上殘留着的靈氣,雖是那樣的不明顯,卻依舊沒有逃過他血脈的牽連,若有似無緊緊地引導着他。
紅袖下,泛着金色的靈氣緩緩升起,輕巧地朝着少女的方向飄去。
“她會死的。”
分不清男女的聲線不高不低的響起,寂靜的夜裏卻也不太突兀。
金色的靈氣一瞬被收回,紅衣人擡眼望去。
寬大的米白錦袍灌滿夜風,波浪般流瀉而下的霜髮根根剔透,那人停在屋頂之上,足下似點未觸,透白的瞳孔對視而來,那一切盡在其中的氣勢,讓紅衣人眉頭不由蹙起。
餘光掃過屋內的少女,紅衣人絲毫不弱地看着那人,扯脣笑道:“與本君何干。”
錦袍浮動,那人的目光依舊那樣龐然虛浮,院中的鮮紅,瓷白的長髮泛着銀雪顏色,絕麗的面容在那瑩白的瞳孔中,彷彿與什麼重合一起。
“是嗎……”那人說着,卻是另道,“與斯一般,汝之所願?”
“你說什麼!”雙瞳猛縮,氣息在片刻間紊亂,紅衣人緊緊盯過去,“你……知道……”
夜靜的厲害,紅與白的身影相視而望,空氣彷彿凝結了一般,連風的影子都不曾看見。
“告訴我……”紅衣人語氣謙和了許多,“你知道的,告訴我……”
風又開始了浮動,那人的目光似乎望進了他的心底。
“契機……”那人說着,“未成熟的契機……破壞了,一切將回歸,最混亂的……”
浮動的風開始聚攏在那人腳下,帶着那寬大的錦袍輕輕浮起,波浪般的霜發,浮沉流動的光澤,若仙之姿,如神親臨。
那人近似無色的脣輕輕蠕動,呢喃着最後的兩個字,靜謐地消失無蹤。
恢復自然的風拂過鮮紅的衣襬,瓷白的發在眼角飄過,紅衣人身形微顫,右手按向右眼,指縫間隱隱透出些許金光:“未來……嗎……”
屋中的少女依舊睡的香甜,紗慢隨着漏進的夜風搖擺,院中,白髮飛舞,僅露出的左眼緊緊地凝視着。
強大的力量迅速移動過來,紅衣人微微側首,竟是一翻袍角,迅速消失在了結界之外。
鳶墨在稍遠處閣樓頂端停下,衣袂獵獵,紅脣勾着近似調侃無害的笑容。
少女的窗帷打開一點弧度,淺綿的呼吸在屋中靜靜響動。
習習夜風,綠衣老者忽而出現身後。
“娘娘……”
鳶墨沉聲道:“絡叔叔,無須多禮。”
絡長老略略頷首,望着那人消失的地方道:“蛇君倒是好本事,竟然能無聲無息地破開青丘的結界。”
鳶墨眸光粼粼:“他本事自是不小,便是蜀山也是出入自如,毫髮無損,倒真是讓人好奇啊。”
絡長老微愣:“蜀山結界之陣乃上古奇陣,他去那裏所爲何事。”
“他的事,我不感興趣。”鳶墨冷然幾分,“倒是他在蜀山遇上的那人,定要好好抓出來纔是。”
絡長老默了默,又道:“今日山下多了許多蜀山弟子,娘娘,您看……”
“蜀山那幫廢物,加強監視就行了。若是膽敢再犯青丘,時過千年,也該……”幻化出的眼眸看不出絲毫波瀾,鳶墨笑得明豔,“做個了結了……”
華美的衣袖眼前翻飛,老眼深處憶起了那小小孩童,單薄的背影悽然至極,小小的聲音在錚鳴中湮沒消殆,卻不知又是何時那個孩子的背影,早已變得如此卓絕傲然。
“是……”綠衣老者輕聲應和着,眸光在夜色中染上一層渾濁,兵爪錚鳴之聲緩緩褪去,夜,又歸於了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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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風寒涼,一絲絲拂來,細碎的鬢髮繞在頰上癢進了心裏。
低淺的嚶嚀,牀榻上的少女蹙着眉頭,將錦被一把拉過了頭頂,露出的那霜雪一般的指甲,圓潤可愛透得光潔。
“呼!”錦被打開,凌月困惑地眨着眼,朦朧地看向窗戶。
窗閨半掩,溜進來的狡風帶着紗慢一飄一蕩,煞是自得。
睏意慢慢被疑惑掩蓋,凌月坐起身來,腦中朦朧地回想着,喃喃自語着:“我昨夜……忘記關窗了嗎?”
天色尚朦,山間空氣裹着陰冷,凌月不由打個寒顫,忙忙地起身穿衣。一切收拾妥當,少女盤膝坐於牀榻,屏氣閉目,默唸心決。
再睜眼時天色已是大亮,踱出庭院,望着那邊院落的屋角,忽然憶起有幾天未去鳶墨那裏請安了。
想着凌月倒是不怎麼好意思了,腳步一轉便往鳶墨那裏去了。
院子意外的關着,鳶墨身邊的侍婢站在門口,見凌月過來便屈膝禮道:“凌姑娘。”
“槐香姐姐。”凌月略略側身,將禮讓了過去,看着緊閉的院門問道,“鳶墨姐姐在忙嗎?”
連一向形影不離的侍婢都放在了院外,定是有極重要的事吧。
槐香面上一片溫和:“娘娘今日與衆長老有事商議,凌姑娘可是有事?”
“不……”凌月繞着腰間的髮絲,“只是忽然記起好幾天沒來跟鳶墨姐姐聊天了……”
看出少女的不好意思,槐香倒是笑了:“娘娘也道姑娘平日裏太過拘泥修行了,這般年紀還是得多玩樂纔行,也不必經常過來請安,不過啊……”
眉眼間忽然帶着幾分壞意:“也不要像絡小姐那般玩的忘了姓了,姑娘可比那小魔頭強多了。”調侃了一句,見少女的歉意少了許多,槐香這才笑道:“今日姑娘先回去吧,等娘娘空了再來,想必娘娘會很開心的。”
凌月點頭應着:“那我改日再來了,叨擾槐香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