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濃霧帶着令人窒息的冰冷撲面而來,她圈緊了懷中的軟香人兒,卻還是眼睜睜地看着它迅速地涌至眼底。
光影遮蔽,耳邊似聽到了兄長極度恐懼的嘶喊,就像她被堵在喉間的所有聲音。
身體被輕柔托起,周身卻被恐懼壓得徹骨寒涼。黑霧遮目,飄搖着沙土,洪婷芊瞪大了雙目,想要伸手望那些人的方向探去。
救我!救救我!
黑霧飛起,山岩遮去了那兩個男人的攻勢,洪婷芊只覺身子一沉,隨着那散亂的巨石一同掉落了下去。
無數身影從四周向着上首掠去,另一團黑霧極快地逃出了山去。
不!不要!
洪婷芊費力地張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耳畔沉悶,兄長好似也失去了聲音一般。
不!那是假的!不要去!
我在這!救我!救我!
無盡的嘶喊只能埋在心裏,一絲一毫也未被別人聽見。黑霧混在這無數的山石之間,極快地往下掉落。
最後的光線自眼中散盡,洪婷芊只覺被埋入了徹骨深淵一般,萬念俱灰。
山腹下,山石疊起,寒水在微蕩。
黑霧卷着三人,不知從哪處的縫隙鑽了下去。
混雜着碎石泥土的水,渾濁不能視物,洪婷芊只覺陰冷愈勝,眼中只剩水波有澤,卻感覺不到它的存在。
山石壓在一處堅硬的石碑之上,呈現出小小的三角縫隙。
石碑古老,已經看不清其上刻了什麼,只有一道巨大的裂縫自碑頂延伸而下。裂縫嶄新,彷彿是被無比沉重的鈍器擊打而致。
黑霧不停,好似眨眼便湮沒在了裂縫之間。
洪婷芊只覺混沌一片,再有光時眼前的景物已經換了個模樣。
此處的空間分明小了許多,大約兩三畝的面積,霧氣皚皚包裹在四周,一片青石空地,便再無其他物件。
黑霧飛將下去,滑過地面時洪婷芊纔有落在實地的感覺。
跌坐石板,疼痛再不能分去她的心神,胸口微松,呼吸間彷彿纔再次找回自己的聲音。洪婷芊懼怕地吞嚥着,這才感覺氣力慢慢回返。
懷中的小郡主呼吸綿長,然而洪婷芊雙手環繞,好似與她連在了一起,緊抱着依舊不肯放手。
黑霧如蟒蛇騰空,晃去前方。
洪嘯龍被低低地扔了下去,踉蹌地行了幾步,才勉強站穩身子。
霧氣猛然收縮,朝着男子頭頂飛射而去。
洪婷芊倒抽了一口涼氣,雙目圓瞪,十指無意識地掐在了手心裏。
滾滾霧氣自她家兄長的頭頂鑽進,洪嘯龍尚算寬大的背影瞬間僵直,四肢呈現出詭異的幅度,腳尖繃直,似浮微浮。
那不是洪嘯龍看似強壯,實則虛弱的身體能做出來的動作,所有的肢節都在極度伸展,好似這人只是用枯木做出來的一具人偶。
洪嘯龍仰起頸脖,洪婷芊依稀看到了一面側顏。
本就不健康的膚色混起了一層古怪的烏青,眼瞳鼓起,只看得到眼白紅絲,沒有半點神/韻,嘴也大大張着,還有縷縷黑霧鑽將進去。
華衣被繃起,他緩緩將手擡起,露出錚錚十指。
黑霧迅速消失,詭異的黑氣緩緩附在男子周身,洪婷芊驚恐萬分,卻連移開目光的力氣都沒有。
兄長的動作極度猙獰可怖,明明是痛苦萬分的神情,卻偏偏沒有一絲哀嚎嘶吼,血肉之軀如同破布一般扯着詭異的舞蹈。
經過這些時間的遭遇,洪婷芊哪裏還會不知。
自己兄長,是被這山魅精怪奪了舍……
“呼……”
“洪嘯龍”突然停下了動作,安穩地站在了那裏,一股濁氣自口中翻騰而出,五指緩緩收起了力道。
彷彿在享受擁有肉身的感覺,“洪嘯龍”低垂着頭顱,仔細地活動着四肢。
喉頭微顫,沉悶地笑意緩緩擴大,那人忽而展開手臂,大笑勃發:“好!好!本座又回來了!本座又回來了!”
笑聲逐漸瘋狂,“洪嘯龍”的衣襬無風而獵,微微覆在身上的黑氣一瞬沒了蹤跡。
洪婷芊顫抖不已,小嘴無聲地顫抖着,蒼白乏力,爲了十五皇子抹的上好得胭脂紅,也遮不住她蒼白的面色。
“洪嘯龍”似笑夠了,並未轉過身來,反而將右手探出身前,五指微張。
黑沉的魔氣自指尖溢出,繁複的紋路在他身前鋪展,由內到外,好似一道門扉立在眼前。
最後一段魔氣連成,那門似活了過來,所有紋路被侵吞進去,風,自門中捲起,黑沉沉地洞口打開,彷彿直通地獄。
“洪嘯龍”右手猛然一劃,那陰森的黑洞,便如巨獸之口一般吞了過來。
空間之中,幾人的身影一瞬被黑暗湮沒,又消失地無影無蹤。
慈雲山終是完全崩塌下陷,石碑再不能承受山石的壓力,沿着裂痕分作了兩半,混在了泥水之間。
這一方獨開的空間猛然破碎,唯獨一些魔氣纏繞在縫隙之中,也不知何時才能散盡……
再度被黑暗掩住的洪婷芊,還來不及將恐懼佈滿全身,眼前卻又有光線投來。
依然不是特別的光,眼前的景色卻是豁然開朗。
他們落在了一處平整的高臺之上,一眼望去,有層層臺階而下,廣場寬闊卻無半個人影,好似廢棄了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懼意太濃,洪婷芊反而放鬆了一些,小小地向四周看了看。
天空有光,卻是昏暗陰沉,雲彩不似她熟悉的那般純潔輕繞,一片片連在了一起,將本就不多的光線遮去了大半。
身後的殿宇投下陰影,殿柱與屋檐上好像刻着什麼詭異的圖案,讓人看着鬼氣森森。
洪婷芊趕緊移開了目光。
這裏彷彿依山而建,山巒呈現環抱姿勢,有四方棱角的建築分散在周圍。兩旁的山巒根本看不清模樣,樹影也是一動不動。
靜謐的空氣陰冷的厲害,洪婷芊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氣力。
不是人間……這裏……不是人間……
眼前的“洪嘯龍”挺拔着身子,微微往前走了兩步,她看見他望着這死氣沉沉的地方,狠狠地呼吸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