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深處，院中安靜，所有人都放低了響動，生怕惹得主子更不高興。
冷雲雅面色鬱郁，似焦急似傷感，半躺在外屋的軟塌上，胸口紊亂地起伏着，好似痛得厲害。詩意端來茶盞，百里雲書接過，伺候着冷雲雅潤了潤喉。
凌月站在一旁，沉默地低着頭，偶爾向着裏屋瞟去一眼。
裏間隱約露出那人素色的衣裳，坐在牀邊，冰藍色的小獸趴在他的肩頭，細長的尾巴掃來掃去。一隻手被他託在手裏，細細看着脈，牀幔半遮，冷銘麟蒼白的面色依稀可見。
“月兒……”
冷雲雅忽然柔聲喚道，凌月一愣，慌忙擡頭，那個親如長輩的女人對着她輕輕招手。
百里雲書退後一步，凌月遲疑着上了前。
依兒被那黑霧擄走，鎮南王妃聽聞後，傷心的厲害，她心裏多了許多愧疚，一直不敢直視她。
“月兒……不必自責，雲姨不怪你。”冷雲雅牽過少女的手，看着她一臉的血跡，不由又是一陣心疼。
擡手小心地將她有些凌亂的髮絲輕捋一下，吩咐詩意道：“去將藥箱拿來。”
詩意一轉身，凌月卻是慌亂了：“王妃不必在意，我沒事的。”
“胡說，就這麼包着怎麼行。”冷雲雅聲音有些虛弱，語氣卻是不容置否。
凌月沉默，順從地被她拉坐在了一旁。
細緻的雙手從眼角探過，輕巧地解着腦後的疙瘩，凌月低下一點頭，方便她的動作。
月白紗早就被鮮血染透了，凌月能感到一點它與傷口處的連接。
“月兒，往後便叫我雲姨吧。”冷雲雅緩緩說着，手中的力度也放輕了許多。
步崖已經告訴她了，這孩子確實是半妖……一半爲人，一半爲狐……她不信世間真的有這麼巧的事，這孩子一定是沐大哥與湄兒姐姐的孩子……
白紗解開，冷雲雅極輕地將它取下，雖是扯到了傷口，凌月卻並不感覺十分疼痛。
冷雲雅有着極暖的溫度，不似鳶墨，也不似凌華，身與心霎時輕鬆了，那樣含蓄包容，令人難以抗拒。
凌月囁着脣，還是不敢將“雲姨”二字叫出聲，微微擡眼，冷雲雅通紅的眼底盡收瞳中。
她是那樣擔心着依兒，卻還要反過來安慰自己……凌月又歉意了幾分，儘量將面上的神色放鬆一些。
冷雲雅沒有太注意凌月的異樣，那一邊詩意提着藥箱進來，身後跟着兩個婢女，一人端着熱水，一人捧着白巾。
凌月也看了過去，忙要起身去接，冷雲雅一手又將她拉回，百里雲書轉過臉去，順便將百里雲昭也遮住了。
白巾被詩意細細擰好，轉手遞給了冷雲雅。
溼潤的白巾如同想象中一般溫暖，細細地將她面上的血跡擦淨，冷雲雅神情專注而溫柔，凌月一動不動，一時百感交集。
屋內的氣氛沉寂的厲害，每個人心底都是焦急而無力的。
一直沉默的百里雲昭忽然起身，上前幾步，出聲道：“小皇叔如何了？”
凌月眼皮微跳，知是那人已經出來了。
冷雲雅卻彷彿絲毫沒有注意到，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着傷口。
然而……那手卻是微微顫抖着，雖是竭力擦着傷口外側，卻時不時地碰到了裏面的嫩肉。
凌月將手縮進了袖口，捏着指頭分散痛感，儘量保持着面上的表情。
“魂魄已殘，藥石無用。”那人平靜地說道。
冷雲雅手下猛顫，趕緊將白巾扔給詩意，拿起備好的白絹，低頭灑藥。
凌月額上火辣辣的痛着，微微咬緊了牙，眼睜睜地看着她將一瓶上好的金創藥灑得倒處都是。
沉默片刻，百里雲昭忽然奮力悶嚎了一聲，又一聲悶響，似乎是他捶在牆上，一間屋子也好似跟着晃了晃。
“雲昭！”百里雲書趕緊上前。
“大哥……”百里雲昭聲音微顫，好似哭了，“我沒用……我沒用！”
“我保護不了小皇叔，我還弄丟了依兒！”
冷雲雅雙手的顫抖愈發止不住，呼吸又漸漸紊亂了。
白絹托起，冷雲雅通紅着雙眼替凌月包紮着。
細碎的藥粉在眼前有如雨下，凌月眨着眼，稍稍化去了睫上的不適。
藥物覆上傷口，一陣刺激性的疼痛感傳遍五骸，然而那雙手依舊是極輕柔的力度。
凌月運起淨身咒，腦裏霎時清明許多。
耳邊，百里雲昭聲聲敲進心裏，偏偏眼前的冷雲雅一副強忍的模樣，雙眼紅遍，硬是一滴眼淚也不曾流下。
如此對比，凌月的心情一時又沉重了許多。
百里雲昭躺在百里雲書的懷裏，閉着雙目，暈了過去。
凌華站在那裏，淡然道：“讓他休息一時再說吧。”
凌月恍然，想來是他將百里雲昭弄暈的。
“有勞上仙。”百里雲書並無惱意，回得十分客氣，甚至隱隱有放心之感。詩意趕忙出去，吩咐人將百里雲昭擡下去好好休憩。
凌月緩緩站起身來，稍稍地往那人邊上挪了挪，冷雲雅還是木訥的神色，好似心神都快憔悴了。
凌華道：“王妃不必擔心，十五皇子不比常人，自然還有救治方法。”
冷雲雅眼光猛聚，腰桿忽然直了許多，好似力量又重新回到了身上一般：“上仙可有方法？”
“自然。”凌華答得平淡，卻是令人相信，“再者……小郡主命不該絕，王妃也莫太過傷心纔是。”
“上仙之意，依兒可還能平安回來？”冷雲雅追問着，眼角總算洇開了水光。
凌華道：“王妃安心等候便是。”
這般說着，轉身遞給百里雲書一顆白丸：“此藥給王妃服用，可聚氣補神。”
百里雲書慎重收下，還未道謝，那人卻是衣袍一轉，出了門去。
凌月趕緊道：“雲姨好好休息，月兒少時再來看您。”一語說罷，也追了出去。
兩人方離，冷雲雅霎時落下淚來，捂着心口喘息地厲害。
百里雲書立刻上前，詩意倒來水，慌忙將白丸給她服了下去。
少頃，冷雲雅氣息平和下來，人也感覺舒適多了，這才扯着百里雲書道：“書兒，你說……這一次，怎麼就這麼嚴重呢……”
百里雲書道：“娘，既然上仙如此說了，想必小皇叔與依兒都會逢凶化吉，娘就莫要太操心了……”
冷雲雅悶了一會兒，才道：“那位小仙人……真有如此本事？”
“仙者自然與我們不同，您看兩位師叔祖還不是很年輕的模樣。”
冷雲雅勉強笑了笑：“這倒也是……”那人雖是年輕，但卻意外地讓人覺得可靠，既然他如此說了，想必是真有辦法吧……
思及至此，煩亂的心思也安定了下來，不曉得是不是藥丸的緣故，冷雲雅忽覺睏意。百里雲書也是察覺，索性就着這軟塌，讓她躺了下去。
不消幾息，冷雲雅已是睡去了。
詩意帶着婢女，小心翼翼地將一屋的東西撤了下去，百里雲書守在軟塌邊，一向沉穩的眸子微微放到屋外，襯着姣好的陽光，微微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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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華就站在王府的花園裏。
假山蓮池，花苑涼亭，處處透着風雅，滿眼都是精美。
那人背對着靜立池邊，卻奪走了她所有的心神。
風攪池水，帶不動他水墨姿色，衣袂裹素，長身玉立。濃墨對比，一陣風起，似露出一點耳頸，渲地那墨更深，那素更白……
睫上陽光跳動，好似還有粉末沒有掉落乾淨，凌月不由使勁眨了眨眼，卻覺得將粉末晃進了眼裏。
素立的背影一時花了去，左眼一片水霧模糊……
心底異樣地浮起一絲遺憾，甚至帶起了微微的急躁，凌月索性扯起衣袖往眼角抹去，似乎是用力過度了，反而揉進了許多藥粉。
本是極細的粉末，黏在了眼中時，卻如同落進了粗砂，難受的厲害。
“別動……”
眼前的光影忽然被遮去，那人的聲音帶着一些無奈從頭頂傳來。凌月立時停下了手中動作，只是眼角忍不住順下淚來。
那人的指極輕地託在下頷上，凌月呼吸一窒，只覺下頷撩起一片火熱，蔓延到了腦裏，渾渾噩噩也忘了眼中的不適。
他輕巧地帶着她擡頭，模糊的視線裏，他的眸子迷離出別樣的味道。
凌月只覺面頰燒了一片，池風吹來，也化不了她的熱度。
凌華細細地將她的左眼看了看，忽而低頭扯下了自己的一片衣袖。
“刺啦”聲響，讓凌月回了神思。
不等她有所動作，凌華已是用它抹上了她的眼角。
仙靈之氣自他指尖溢出，輕巧地透進眼裏，將那些極爲不適的粉塵輕柔帶出。不知他用什麼溼了這破碎的衣袖，讓它變得水潤清涼，拂過左眼，一如他輕柔小心的動作。
眼角的淚花也一併被他拭去，凌月不由彎脣，眼睛時不時眨動兩下，乖巧地配合着。
私苑靜靜，暗香浮流。
蓮池的水平靜而悠閒，溫暖的淤泥裏，有新芽緩緩冒出，青嫩透綠，卻不知……
何時才能被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