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們輕手輕腳地撤走了一桌碟子，凌月站在一旁，心情複雜。
她只喝了一點粥，剩下的幾乎都進了百里雲昭的肚子裏。不過想想他和依兒的食量，倒也真的只能算個半飽。
飯喫完了，百里雲昭也不肯離開這間屋子，就着軟榻直接去睡了。他應該是真的累了，一倒下去便不再有動靜了。
其實這樣倒讓人放心了，不論他是什麼來歷，眼下終究還是肉·體凡胎，可受不住許久的不喫不眠。
見他睡了，凌月趕緊找來一個侍女，讓她傳話過去，也好讓王妃安心。
只是這時候，青籮依然出現在了眼前，縱使她只在做着奴婢該做的事情，凌月心裏仍是有種異樣感覺。
索性轉身，拉着凌華進了內屋。
走到牀邊時，凌月鬆開手，坐在牀沿看着沐落依，片刻後轉眼看着他道：“依兒真的有救嗎？”
凌華道：“自然。”
“那到底該怎麼救？”
凌華道：“不必着急，到時你自然知道。”
凌月點點頭，看了看外屋方向，道：“青籮怎麼會在這裏？”
凌華道：“難道要把她留在魔界？”
“可是，她真的是‘凡人’嗎？”凌月仍是不信，道，“我修行淺薄，看不出什麼異樣，難道連你也看不出來嗎？”
凌華略微沉思，少傾才道：“就氣息而言，並無疑點。”
凌月蹙起眉，卻不知如何繼續言說。凌華這才道：“你懷疑她？”
凌月搖搖頭，接着又點點頭：“我也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她有點奇怪，反正……她肯定不是普通人。”
那人突然沉默，凌月以爲自己想錯了，只好擡眼看去。卻是他低眼看着自己，夜色嶙峋的眸中，是溫柔繾綣的笑意。
他擡手撫上她的青絲，忽而彎下腰。美玉無雙的容顏慢慢靠近，墨色長髮從肩頭滑落，遮住了他頰邊的光，卻讓那眸中的顏色變得更加深玄。
凌月忽而想要逃走，卻被他的掌心截斷了去路。他垂下頭，抵上她的額，呼吸便在這一刻完全停滯。
“我的月，真的長大了。”
凌月從不知道，原來兩個人混在一起的呼吸可以如此灼熱，他的味道，也是可以這般熱到足以讓她融化。
額間相抵，靜謐了所有。凌月看不清他的眼瞳，卻又捨不得閉上自己的雙眸。小小聲地迴應道：“我……我早就……長大了……”
一聲近似呢喃的輕笑傳入耳中，猛然牽動心絃，讓她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
他順勢起身，桃李之色的脣，絲毫沒有變化。仍是雲淡風輕的神色，彷彿那一聲輕笑只是她的錯覺。
然而凌月卻是知道，那不是錯覺，那是他的聲音，刻進她神魂中的、不可能聽錯的聲音。
不等她弄懂那笑中的含義，凌華卻是開口道：“青籮雖無妖氣，卻也不能說她不是妖類。”
凌月緩了緩神，道：“莫非她也與我一般，會一些藏匿妖氣的法門？”
凌華道：“妖氣若那般容易就能隱藏，那些妖王獸王便不必懼怕雷劫了，你所習之術，彌足珍貴，這世間除了蛇君，怕是隻有你會了。”
那淨身咒的確玄妙，可她從未想過竟會如此珍貴。這般想來，蛇君雖倨傲張狂了些，實際上對她還是挺不錯的。
“這不重要，你只需好好修煉所學之術便是。”凌華轉口，繼續方纔之事道，“妖氣藏匿雖是不易，但這世上還有一些妖類，他們天生便沒有妖氣，若以人族形態出現，即使得道仙者，也未必能看出兩者的差異。”
凌月道：“你是說，青籮或許就是那種天生沒有妖氣的妖類？”
凌華默認，道：“我想，她應該是‘魅妖’吧。”
“魅……妖？”
“所謂‘魅’者，乃指山間所育精怪，受日月精華可悟性化妖。此類妖物繁多，正邪不定，因其原型不同，能力與妖氣亦是不同，有些魅妖的妖氣更是微弱到近似虛無。”凌華負手而道，“魅妖多變，不能只以妖氣判斷其能力高低，或許察覺不到妖氣的、反而會很棘手。”
凌月仔細聽言，道：“你是說，青籮就是一類沒有妖氣的魅妖？”
“許是、許不是。”
凌月微微不滿：“這是什麼回答……”
凌華道：“不論她是否妖類，出現在此也該有所防備。”
凌月突然恍然——原來這人說的“長大了”，是因爲她剛纔“防備”了青籮？微微失落感油然而生，她還以爲是別的……“長大了”……
細微的神情變化沒有逃脫他的眼，輕聲問到：“怎麼了？”
“啊……不，沒什麼……”凌月趕緊應聲，生怕又被他看出些什麼來。
凌華並未追問，默默地退離了一些。
凌月正奇怪着，卻聽外間婢女齊聲道：“參見王爺、王妃娘娘，參見錦霜公主殿下。”
凌月一愣，起身往外間走去。
一到外間，便看見一男二女走了進來。
那男子身材高大，英偉不凡，面相五官與百里雲昭相似七八分。只是年歲比之大了許多，留着黑鬚，威風堂堂之姿。
冷雲雅跟在其後，身側半挽着一名女子。
她穿着素錦的衣裳，青絲挽作雲髻，素蝶釵白玉墜，再無更多環佩。略帶蒼白的面色看着有幾分憔悴，眼角邊也有了尾紋。縱使如此，她的容貌仍能看出精緻的美麗，更有幾分病美之態。
凌月一眼掃過，心頭一跳——她與依兒真像……
見她出來，冷雲雅便道：“月兒，快過來。”
那女子從方纔開始，便已一直看着她。凌月倒也想再打量她一會兒，出於禮儀也是不該了，只得收了視線，走上前，道：“雲姨。”
冷雲雅攙着那女子又上前了半步，道：“這是錦霜公主，依兒的孃親，快，叫錦姨。”
凌月轉眼，鄭重道：“凌月見過錦姨。”
錦霜微微頷首，並未搭話。冷雲雅道：“我與錦姐姐先進去看看依兒，帝君與王爺早已見過了，月兒無需太過拘謹。”
“嗯……月兒知道了。”凌月說罷，讓開路，冷雲雅與錦霜便相攙着進了內屋。
凌月目送而去，耳邊廂，鎮南王突然出聲道：“帝君。”
一直在她身側的凌華也道：“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