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脾氣也挺爆的。
雖未弒君卻轉頭直接把皇帝寢宮給砸了,宴語涼都看呆了。
這,他不由得認真開始思索,思索自己失憶前身爲一國天子到底是混得得有多廢物多沒用,才能縱得臣下如此欺君罔上、肆意對他又掐又砍,還膽敢光明正大砸他的寢宮?
嵐王盛怒無人敢攔。
片刻而已,龍牀上的茜香玉質紗撕了。
珠簾扯斷散落一地,玉瓶玉壺、掛畫藏書,統統由佩劍掃在地上。
而那嵐王竟還不解氣,滿臉戾氣地在一片狼藉中繼續用修長的手指狠狠將碎掉的白瓷碾成齏粉。
“……”
而侍衛宮女,就只知道雙雙跪着慘兮兮砰砰磕頭抹眼淚。
宴語涼只能自己偷偷移動。
拖着滿是傷的殘軀,不着痕跡地沿着寬大的龍牀邊移動。
廢話當然要移動了,先找個安全的角落貓一下!
君落平陽被臣欺。
眼下他失憶重傷又反抗無能,當然是先能苟一時是一時。那麼多的瓶瓶罐罐碎一地如此鋒利被砸到可不是鬧着玩的。
結果——
“阿昭?”
一陣幽冷香風撲面,低沉切齒的危險音色就在耳畔。
“阿昭,你又想往哪跑?”
嗷!不是,沒跑,真沒跑!疼疼疼,涼涼涼!
“事到如今,宴昭,你以爲你的那些鬼把戲還有人信?”
臉被冰涼的手搬過去。男人湖水色眼眸染着薄紅,捏住他的脖子指尖再度收緊。
“再演啊?怎麼不繼續演了?”他咬牙,“繼續演,繼續裝啊?不是不認得我了麼?”
宴語涼:“……”
QvQ朕沒裝,也沒演!
“朕,”他此刻,身爲一個明顯混得狗都不如的垃圾皇帝,一聲“朕”叫得無比心虛,眼神真誠而沉痛,“愛卿!朕是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宴昭你找死!!!”
“……”
“……”
“好,好,你贏了。”
脖子上的手指冰涼,力道緩緩消失。
嵐王玄袖垂下,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氣一般,長髮凌亂散落,冰冷陰鷙的臉上全是心灰意冷的自嘲。
“你贏了。阿昭你果然,呵……根本就沒有心。”
宴語涼:“………………”
哎。哎,不是,等,等一下。那什麼,大美人大美人,有話可以好好說的。
你、你,就,也不至於哭啊?
眼前男子側過臉去,惡狠狠揚起一抹扭曲苦笑,死咬着牙表情極度陰鷙可怖。
可宴語涼還是眼尖,瞧見了他拼命隱忍,仍有什麼晶瑩的東西靜悄悄地滑到了那棱角分明的下頜上。
宴語涼:“~~~”
儘管吧,他是有點虛這個對他喊打喊殺的兇美人的。
但又如同任何一個立場不堅定、容易爲美色所惑的亙古昏君般,明知美人帶刺有毒依舊是美人落淚他心碎。
唉,就怎麼說。
寡人確實有疾,寡人着實好色。?
寡人憐香惜玉,根本見不得美人黯然神傷!
“阿昭?”
“嗚……”一口黏膩腥甜的血水從口中涌出,宴語涼也是心裏一沉,只道不好。
喘不過來氣了。
只怕是他甫一醒來就各種被砍被掐又上躥下跳,搞得傷口裂開了吧?
完了完了。
沒勁了,後背也開始發冷,朕此番只怕……真要完犢子!
耳邊一片天旋地轉的混亂。侍女的尖叫和哭嚎,人聲腳步的紛亂複雜,燈影重重,冰涼的手緊緊地抱住他。
那手劇烈顫抖,宴語涼聽得男人在耳邊吼他、厲聲威脅他,聲音扭曲。
彌留之際,那個聲音倒是不吼了,而是帶着澀啞,一遍一遍魔咒一樣在耳邊低沉地喚他“阿昭,阿昭……”
……
沉沉的昏迷中,宴語涼做了個夢。
夢迴了些陳年舊事。
那是多年以前。他還不是皇帝,還只是個閒人二皇子,開朗不羈又頑劣愛鬧,常會偷偷溜去京城東市買民間的豔情小話本。
在各種各樣離奇的豔俗話本故事中,曾有一本令宴語涼印象尤爲深刻——
故事是這樣的。
話說某朝某代有個沒用的狗皇帝收了個美貌男寵,卻因太過迷戀男寵對其千依百順縱得男寵狼子野心壯大勢力,最後大權獨攬只差改朝換代。
然而,男寵並沒興趣換朝代。
所以名義上狗皇帝還是狗皇帝,實則卻早已淪爲攝政權臣的提線傀儡與籠中雀,每日在龍牀上被權臣男寵翻來覆去醬醬釀釀,釀完還啥都得聽權臣的。
堂堂一國之君以色侍人。
猛虎落淚心有不甘,卻又敢怒不敢言。
偏生腦子還不太夠用,每次稍有點私底下的小動作想要奪回權力都會被權臣男寵一眼看穿,結局就只能換來更多次花樣別出的醬醬釀釀的“懲罰”和索求無度,最後下不來牀。
故事的結局,自然是皇帝在男寵的淫威下平安性|福地生活了一輩子。
搭配各種一言難盡的龍牀春閨圖,小話本完結。
“……”
宴語涼雖深知這話本並非正史而不過民間三流讀書人的胡亂編纂,依然仍猶記當年自己合上話本時,心中對那狗皇帝充滿了無限同情。
慘啊,是真的慘,太慘了。
這話本里的傀儡狗皇帝,怎一個慘字了得。
可那時宴語涼怎能想到,後來成了天子的自己人生中竟也會出現小話本中似曾相識的場景。
一個沒用的失憶狗皇帝,一位乖戾的大美人權臣。
這前車之鑑,簡直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何其憂傷!
……
宴語涼悠悠轉醒。
眼皮千斤重睜不開,但已聽得清周遭聲音。
嵐王身上冰涼的幽蘭薰香,浮蕩在身邊沁人心脾。
另一側則是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與一陣草藥香,老太醫顫巍巍、絮絮叨的聲音傳過來:“陛下身體虛弱,還需靜養,至少半月不可下牀、不可動怒、不可動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