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銅鏡面冰涼,裏面的男子鬆散地披着白色紫紋的中衣,倒也生得一張端正俊朗的臉。
狹目、棱角分明、英俊、冷冽、略有點莫名不好惹的樣子,長身玉立也算是氣質不凡。
但要怎麼說呢……
怪就怪在宴語涼這兩天的審美,已經被嵐王的美貌拔得太高。
高到了九霄雲外,有點回不來。
古人云曾經滄海難爲水,是說一個人如果見過太好太美的人,以後再看別人就全部都看不順眼了。
宴語涼此刻就是這種感覺。
鏡中人樣貌上倒是過得去,但若拿來比那嵐王,未免實在雲泥之別!!!
畢竟嵐王是何等的風華絕世。
容姿就無一處不極端俊美,湖水一般澄碧生秋的雙眸,高鼻,嘴脣是削薄的卻並不顯得薄涼,氣質更是卓絕仙姿。
不笑時已是長林亭臺積雪白、是冬庭月光度層霄,而宴語涼還尚未看過他笑。
待有朝一日他笑時,更不知會是如何遠山失色、盛春明景。
總之,那樣絕色的男人就算是放在一衆才色出衆的謫仙裏,也必是最爲驚豔出挑讓人過目不忘的箇中翹楚。
可鏡中的皇帝陛下呢?
扔在普通好看的凡人堆裏,能勉強算是出挑顯眼的吧。
如此大的差距。
宴語涼心有不甘,可此刻他又能說什麼呢?
好歹慶幸自己至少沒長成一張唯唯諾諾、縮手縮腳、被權臣裹挾的沒用傀儡狗皇帝標準臉吧!
“……”不行,朕不甘。
宴語涼不禁又流連在鏡前轉了幾圈,努力認真找尋自己的優點。
優點也還是有的。
他好歹個高腿長、寬肩窄臀。嵐王身材頎長、腰段尤其誘人,但他也比之不差。
而且一笑起來……
等一下!
宴語涼貼近銅鏡。這一笑,他終於找到了乏善可陳狗皇帝的不尋常之處!
適才皺着眉站得筆直時,他只覺得鏡中人有種端正寡淡、涼薄禁慾的疏離,卻沒想到一笑後,那氣質竟全變了。
全然懶散的灑脫寫意,還莫名帶着種落拓不羈與頑劣。反差很大。
很奇怪,他不笑時是高冷雍容的。一笑卻是莫名的邪氣或者說匪氣,生動燦爛。
但是,試問一個自小在宮中長大、從未流落民間的堂堂天子笑起來怎麼會有種江湖遊俠氣質?
宴語涼也不明白,簡直百思不得其解。
……
照完了鏡子,宴語涼又繼續溜達,溜達到了寢宮前門。
偌大的天子寢宮楚微宮,前門後門全部落了重鎖。外有禁軍森嚴把守,從門縫看出去人影幢幢。
“給朕開鎖,開門,讓路擺駕。朕打算出去御花園透透氣。”
宴語涼端起天子威嚴,然無用。
小侍從小侍女雙雙顧左右而裝聽不見。
外頭守着的將領則畢恭畢敬、躬身朗聲:“吾皇萬歲!臣等自然不敢阻攔陛下御駕外出,怎奈嵐王有命……”
“自然不敢”阻攔陛下御駕外出,“怎奈”嵐王有命。絕了。
好在宴語涼這幾天見慣了大風大浪,也不惱。
天子金口玉言說得頭頭是道,許諾各種賞賜升遷,威脅各種罷官殺頭。
但沒用。
落毛的天子不如雞。
如今的他金口玉言,遠比不得嵐王權勢滔天、一言九鼎。
門外守將一開始還畢恭畢敬跟他虛與委蛇幾句。後來則直接裝起一根沒反應的耳聾大木頭,完全就不理他了。
“……”
=_=不理就不理。
宴語涼畢竟身上還有舊傷,倒也沒空跟他們置氣。
站累了,叨叨乏了翻了個白眼,自個兒回茶榻甩着大長腿四仰八叉半躺着養氣。
“那,朕不出門,你們給朕拿點好喫的來總行吧?朕想喫梅子燒肉,再拿點椒鹽瓜子兒,再來點南邊進貢的小黃魚、燒花鴨、蒸熊掌、松花小肚兒……”
他開始報菜名。
小侍女揪着裙角,一臉都快被爲難哭了的表情。
“這,陛下!嵐王說了,陛下近來飲食起居必須謹遵太醫醫囑。梅子燒肉是萬萬不可的,而瓜子上火魚是發物,也、也都不可!”
宴語涼:“既如此,那朕不出門也不要喫的了,朕無聊,咱們幾個聊聊天如何?”
“……”
然而,聊天也是不可能正經聊天的。
小侍從小侍女明顯防備異常,對他明裏的問題與暗裏的套話明顯唯唯諾諾、支支吾吾,各種一問三不知。
很好,守口如瓶。
全部的人都跟嵐王一條心,都不跟他一條心!
“算了算了,一個個的在宮裏當差卻什麼都不知道。朕也不和你們說了,去給朕宣起居舍人過來!”
“……”
所謂起居舍人,乃是撰寫帝王起居注、記錄帝王日常一言一行之史官,按說本就應常年伴駕在帝王身邊左右。
“左史記事,右史記言,所以防過失,而示后王。記注之職,其來尙矣”,後世就連修國史也要拿《起居注》作爲參考,乃是一國最爲可信的史官。
然而,想也知道——
他都已經混成這樣了,幹啥啥不靈叫天天不應,又怎麼可能輕易見得着起居舍人?!
看不到就看不到吧,偏偏小侍從的回答十分還令人火大:“回稟陛下!那、那舊的起居舍人已於上月告老辭官,而起居注則、則因前前月史館大火,現已下落不明!”
宴語涼:“………………”
此地無銀三百兩。
早不大火晚不大火,朕失憶了你起火。
若說其中沒有貓膩,誰信?
宴語涼失憶了卻又不是傻子。
身爲帝王,《君王策》第一條背得滾瓜爛熟——上位者高處不勝寒,切勿輕信於人。
他暗自尋思着,這嵐王還挺有意思。
趁他失憶將他幽居寢宮,身邊伺候的人裏一個可信人也沒給他留,《起居注》還給他燒了,這操作簡直一氣呵成毫無破綻。
那在他恢復記憶之前,還不是嵐王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