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批了,且筆跡遒勁、言辭活潑。
似乎心情還不錯。
當然這事對宴語涼自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但攝政王又怎麼可能允許這種威脅?
到時候羣臣請願皇帝還朝,嵐王還怎麼獨攬大權?
糟了糟了,大意了。
宴語涼不禁尋思着這嵐王大美人該不會兩面派,出門就把朕辛辛苦苦批的摺子給撕了吧?
其中有幾折真還挺緊要的,撕不得!
朕與愛卿兩個人怎麼鬧都是深宮情趣,情趣歸情趣,國家大事萬萬不可耽擱。
這可不是鬧着玩的,多少國計民生、辛苦黎民都指着這一紙紙奏疏呢!
……
同一時間。
鐘聲陣陣,鹽粒細雪,寒風刺骨。
大夏衆官員或提着燈、打着傘,冒着大雪烏壓壓走在上朝議政的步道上。
“奚卿,奚卿!”
吏部驗封司司長徐子真披着白狐襖,打着一把油紙傘跑得氣喘吁吁。
“奚卿,你冷靜點!!!此事不妥,極爲不妥!”
“奚行檢。”
“奚行檢你給我站住!”
好容易他扯住那人衣袖,被他喚作“奚卿”的男子過回頭。
男子三十出頭,有一雙沉靜的菸灰色琉璃瞳,生得端肅儒雅、清峻挺拔。
他長身玉立穿着整齊頂戴、紅絛白衣官禮服,繫着紫玉腰牌,腰牌旁邊懸着一把劍。
徐子真無奈嘆氣,伸手就去摘他腰上那劍。
這個人!身爲文官竟敢早朝佩劍上殿!
真是急死他了,一大清早便聽奚卿家裏人急急來報,說這奚行檢竟昨兒晚上直接給自己買上了一口棺材!
年紀輕輕前途無量的大理寺卿,他買了口棺材放在家中!!!
這是徹底打算要破釜沉舟了?
可徐子真哪能讓他如此衝動不要命。
他兩人是摯交好友,當年同在錦裕二年恩科高中,奚行檢是那年科舉的狀元,他則是二甲第二名。
從此之後,爲官共事整整九年,雙雙平步青雲輔佐皇帝左右。
大理寺卿奚行檢兩袖清風斷案清明,大夏冤假錯案大量減少,民間高呼奚行檢爲青天大老爺。如此國之棟樑,高風亮節人盡皆知,舉國稱讚。
真的什麼都好,徐子真也覺得奚卿什麼都好。
就是這認死理的性子必須要改改,不然終有一日在官場要吃了大虧!
“奚卿三思!”他壓低聲音。
“陛下如今重傷未愈在深宮將養,我等不可輕舉妄動,前車之鑑,你想想荀長、想想師律!”
“想想他們被髮配邊關多少年回不來,你此番若再得罪了嵐王被貶出京城,那皇上身邊還有誰?”
“奚卿,咱們須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奚行檢:“青山?”
他一雙菸灰眸子望向摯友,眼底一片清清雪色。
“人盡皆知,陛下‘養傷’已近三月,這三月間,嵐王始終不許羣臣面聖問安。”
“箇中蹊蹺,餘論紛紛。嵐王爲人陰狠叵測,你又何知曉青山尚且依舊否?!”
徐子真一時無話。
這幾個月來,皇帝重傷“養病”不見人,嵐王獨攬大權。
朝中私下早已經流言紛紛,說陛下多半被囚、甚至可能已遭嵐王毒手。
但,此事雖一直有人私下傳說,明地裏卻從來無人敢問!
畢竟誰不要命了敢當面質疑嵐王,問嵐王要人?
誰不知道那嵐王莊青瞿軍功卓著、兵權在握、功高震主。
徐子真遙想當年自己作爲皇帝身邊謀士,也曾多次私底下暗戳戳勸過皇帝養虎爲患終是不妥,不如早下手爲強。
卻不成想天子仁慈終是晚了一步。
一夕風雲突變。如今嵐王已把持朝政,翻手爲雲覆手爲雨。這幾個月把朝中不服他的官員找各種理由貶出京城,衆臣可謂人人自危。
還好徐子真一向謹慎低調兩袖清風。
雖是皇帝的人,卻一直沒讓嵐王抓到什麼把柄。
好友奚行檢倒是急躁衝動嘴又毒經常得罪人。但奚卿畢竟天獨厚、本家與嵐王有親緣,非要算起來的話,奚行檢還算是嵐王的遠房表叔。
卻不成想如此沉不住氣!
嵐王放他一馬,他自己急着往那油鍋裏跳!
……
金鑾大殿當前。
徐子真生拉硬拽死活不讓奚行檢再前行一步。
其他同僚膽大的也勸兩句,膽小開罪不起嵐王,則偷偷於遠處交頭接耳。
“準備棺材是真的!我家人去棺材鋪問過了。你瞧這奚大人今日一身整齊的重典朝服,也根本沒打算活着回去的意思啊!”
“不愧是‘傲雪松柏’,真的不怕死。”
“佩服啊!猛士!”
“國之棟樑,可惜可惜啊……”
正說着,另一側嵐王駕輦已到。
奚行檢:“莊青瞿!”
完了完了。
劍刃一出,衆臣大驚失色。
奚行檢卻毫無懼色,手持利劍眸光清澈從容:“莊青瞿,不管你今日再有何種藉口。下官今有要事,必面奏聖上!”
轎上,嵐王莊青瞿一臉陰鷙,瞳中寒冷如冰。
拂陵:“奚大人,人盡皆知陛下重傷未愈尚在深宮將養,已下口諭文武百官不得滋擾!”
奚行檢冷笑:“此言,只怕前朝褚酣、劉墜之流,亦鑿鑿如是說!!!”
“……”
一句擲地,文武百官更是紛紛面如土色。
嵐王他叔真不愧是嵐王他叔,什麼都敢說!
拔劍都不要緊,這話一出纔是徹底沒救了。
奚行檢口中所謂“褚酣劉墜”,可是赫赫有名前朝把持朝政、遺臭萬年的大奸臣。
史書記,奸相褚酣把持超綱,在帝王死後祕不發喪一年有餘,導致後來儲位之爭七王大亂、前朝由盛轉衰。而罪宦劉墜隻手遮天,更將皇帝幽禁深宮之中數年之久,當時朝中衆臣忌憚其權勢無人敢言,竟導致北漠大軍趁虛而入,中原北方邊境被大肆吞沒,許多至今淪陷。
可嵐王卻全然不同。
雖都是攝政權臣,但嵐王爲國征戰數年收復大片失地,功勞顯赫。
卻被比作千古奸臣,嵐王哪還可能輕易放過他?
“……”
奚卿棺材買得好,買得妙。
那一刻所有人都道奚卿是死定了,哪怕是嵐王親叔他也死透了,墳頭草三丈高。
徐子真甚至已想好明年此時去祭奠好友時,該帶幾個饅頭、什麼酒。
此事無法收場。
……
晨光熹微,嵐王:“拂陵。”
拂陵心領神會,眯眼抱起幾本摺子。
拂陵:“大理寺卿憂心陛下,陛下若知必然十分感動。但此處仍有幾份要件,需大理寺卿先行過目。”
奚行檢:“你少來這……”
話沒說完,被徐子真狠狠踩了一腳:“奚卿,咱們來上朝辦事,又不是來吵架鬧事!”
他一邊接過摺子,另一隻手一邊死命掐奚行儉的屁股。
幸好你是嵐王他叔,嵐王仍給你幾分薄面!
都扔臺階給你下了!快給我下!
奚行儉卻仍舊一臉寧死不屈,直到徐子真翻開摺子忽然愣住。
一臉不能置信,戳他,又戳他。
奚行儉低下頭,只見摺子裏紅色的硃批,熟悉的草書赫然紙上——
“奚卿朕覺得此處大有破綻。”
“朕觀此建議覺得甚是不錯奚卿以爲如何?”
“朕安好,傷好了許多,這幾日食慾旺每天喫七頓。”
奚行檢:“……”
徐子真:“……”
奚行檢:“……”
徐子真:“……”
嵐王冷笑:“看完了?大理寺卿意下如何?”
徐子真:“……咳!呵呵呵呵嵐王莫怪,都怨下官昨日得了一罈桂花好酒,邀請奚卿宴飲不慎喝多,害奚卿宿醉未醒,適才許多胡話!”
嵐王:“哦?”
“即是如此,大理寺卿下次再飲酒,記得多喫兩口菜。”
奚行檢:“你!”
他一向慣常陰陽怪氣別人,何曾被人陰陽怪氣過。徐子真趕緊又拼命拽他、掐他、拖他。
嵐王:“呵。”
他冷冷放下轎簾,悶悶閉目養神。
心道阿昭,真不愧是你批奏章時一眼相中的國。家。棟。梁。們。
個個跟你一樣會躥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