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琅瞬間哭笑不得。

    程榭之轉過臉來,眼尾挑出一個輕微的弧度:“怎麼?”

    “無事。”燕琅語氣稍頓,還是答道,遲疑片刻後終是又問道:“你同那位真正的唐國公府小姐有些交情?”

    宮中發生的一切都瞞不過燕琅的耳目,程榭之並不奇怪燕琅知曉那天花園裏發生的事情,他點了點頭:“有過一面之緣。”

    “這位唐國公千金……”燕琅稍頓,措辭道,“倒是比唐子衿聰慧些。”

    至少葉禾月沒有什麼不該有的心思,也很會審時度勢,最讓燕琅滿意的一點是,她很懂事地和程榭之保持距離。

    程榭之對燕琅的評價但笑不語。他撐頭看了看燕琅,意味深長地轉過視線,奇異的碧藍幽光在他漆黑眼睛裏一晃而過,宛如一場幻夢。

    *

    葉禾月本人並不想被稱讚一句“聰慧”,她宛如一塊朽木低頭坐在下首的椅子裏,眼睛盯着腳下的青石磚,默數石磚上的紋路,眼觀鼻鼻觀心地聽着唐子衿用絲帕捂着臉低聲啜泣。

    老太妃坐在上首,頭髮盤的整整齊齊,稍一動作滿頭珠翠亂晃,她心裏打鼓地轉動手腕上綠汪汪的翡翠鐲子,滿心憂愁地詢問兩個重孫女。

    “你們說……陛下這旨意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她說話的時候目光大多落在唐子衿身上,希望這個自己寵了多年的小輩給她一個滿意的答覆。可惜唐子衿只顧着自己默默哭泣,顧不上回答老太妃,老太妃聽她抽噎,聽得本就煩躁的心情更是混亂,忍不住罵道:“別哭了!難道你一個身份上不得檯面的養女嫁給我們與臣是很喫虧的事情不成?更別說陛下親自賜婚,這可是誰都求不來的福氣!哭哭啼啼的還不知道唐國公府對你怎麼了。”

    唐子衿擦了擦眼淚,頓時噤聲。

    她心中還忍不住抱有一絲幻想,難道陛下是爲了成全她和哥哥,才決定放手的?可是爲什麼他只肯把自己賜婚給哥哥做如夫人呢?唐子衿心中又哀又怨,忍不住又想落下淚來,但是一對上老太妃冷冰冰的表情,她便瑟縮着身子,強忍淚水。

    老太妃厭煩地轉回視線,又看向旁邊跟塊木頭似的葉禾月,忍住摔茶杯的衝動,盡力放平口吻:“禾月啊,這件事你怎麼看?”

    “既然是陛下賜婚,這樁婚禮還是要儘早舉辦爲好。”葉禾月擡眼怯生生地說,“陛下彷彿並沒有立後的意思,咱們也不是非得要這潑天富貴,不如……不要再多生事端了吧,以免惹得陛下不快。”

    葉禾月輕聲細語地勸慰着。

    縱然陛下心中真的有想立後的想法,可是也和他們沒有關係啊?若是陛下真有這個心思,唐國公府早該榮寵萬千了,哪裏會是今日這般光景?她無聲地嘆了口氣,見過程榭之那樣的人物之後,誰還能輕易看上其他凡俗之輩。就連她……不是也未能免麼?

    葉禾月壓下心底一點失落,繼續對老太妃說:“陛下如今只是藉此敲打,若是繼續下去,真惹了陛下逆鱗,那才……”

    她的話沒說完,被唐子衿尖聲打斷:“陛下不會這麼做的!”

    “……”

    葉禾月不知道唐子衿哪裏來的信心,心下煩悶,也不想繼續說話了,只福了福身:“還請太妃娘娘慎重考慮此事。”

    老太妃彷彿聽進去了葉禾月的話,若有所思揮了揮手:“人老了就容易犯糊塗,這件事就這樣吧,你們今日便回唐國公府去將這件事告訴你們的爹孃,日後若是沒有什麼事……就不用入宮來了。”

    唐子衿驚愕睜大眼睛。

    葉禾月卻是鬆了口氣:“是。”

    她本以爲這件事該就此告一段落,沒想到前腳回了唐國公府,後腳燕琅的第二道旨意就從宮中來了,是說唐子衿名不正言不順,將她身上的封號歸還給葉禾月。

    唐子衿當即氣得大哭,朝葉禾月身上扔了幾個花瓶,莫名其妙的葉禾月頓時也氣了起來,她看着滿臉急切圍過去關心唐子衿的父母兄長,只有小丫鬟攙扶着差點被唐子衿砸毀容的自己,一瞬間心涼到了底,冷笑着擦掉額頭上的血跡,拂袖轉身就走。

    唐國公看着她毫不留情的背影,低罵一句:“逆女!”

    唐與臣只顧着輕聲哄着唐子衿:“子衿別哭了,讓禾月把你的封號還回來就是了,這件事本也不是她的主意,是陛下下的旨。”

    提到燕琅,唐與臣眼底深處浮現刻骨的恨意——爲了一隻小畜生,就斷絕了他入朝爲官的機會!這樣暴戾無道的昏君……

    “子衿,你放心,我以後一定會給你更尊貴的身份。”

    我會讓你做我唯一的皇后,以後你就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一個小小的封號算得了什麼!

    ……

    在唐與臣暢想日後權掌天下的日子時,他可靠的合作對象,南召太子殿下求見了燕琅,並且將唐與臣向他尋求合作的事情全盤托出。

    程榭之坐在御書房的房樑上觀察這位南召太子,這位太子年近不惑,從出生起已經當了近四十年的太子,終於快把他爹熬死了。

    可惜他當了四十年太子,還不能讓朝野上下心服口服,老皇帝讓他繼位都有一堆大臣反對,也是夠沒用的。

    南召太子沒什麼本事是一回事,但是還是很拎得清的。唐與臣上門就是找他造燕琅的反,這對他又沒有什麼實質的好處。唐與臣對他許諾的那些日後登基開商市、割城啊,都虛無縹緲,萬一失敗了可就是死路一條。而且唐與臣什麼沒有,也配和他談合作?他又不是冤大頭。

    他更清楚燕琅不是個好打交道的人,壓根不敢爲了唐與臣許下的空頭支票和燕琅作對,和唐與臣虛與委蛇一陣子之後,南召太子忙不迭地把唐與臣給賣掉了。

    ——造燕琅的反和他沒有關係,他也幹不了,他只想找到護國神獸,順順利利地回國繼位。

    程榭之瞧得清楚他的想法,對系統道:“這位太子殿下,倒是個有趣的人。”

    “哦。”系統面無表情幽幽應道,“你不是覺得他有趣,你是覺得他傻得好騙纔對吧。”

    程榭之輕咳一聲,無辜地說:“這是你的想法。”

    系統:“……”

    燕琅聽了南召太子掏心掏肺誠懇的一番話,屈指不緊不慢敲在桌面上,像是陷入了思索。南召太子坐在一邊給自己連灌了好幾口茶水,眼神四處亂飛,視線擡起落到房樑上時,他驚恐地睜大了眼睛,指着程榭之,嘴脣一張一合說不出話來。

    既然被注意到,程榭之就乾脆縱身躍了下來。今日遇到南召太子實在是偶然,他原本變成了貓的模樣在御書房的房樑上和燕燕玩耍遊蕩,沒想到南召太子突然求見,正好燕燕跑到窗外不見蹤影,程榭之便留下來見他一面。

    他乖巧安靜地坐在房樑上,託着臉看南召太子聲淚俱下訴說自己和唐與臣如何虛與委蛇,又暗示自己處境艱難,請求燕琅幫他早日找到護國神獸,看得津津有味。

    看清楚程榭之後,南召太子臉上驚恐的表情又變明顯了幾分,他癱軟在椅子上,每一個字都發着抖,手指顫巍巍指着程榭之。

    “鬼啊!”

    然後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程榭之:“……??”

    他緩慢地轉過頭去,和燕琅四目相對,面面相覷,然後很是不可思議地伸手指了指自己。

    “我嗎?”

    眼神不可置信又帶着一點迷茫。

    御書房內再也沒有第四個人,即使是燕琅都難以違心地否認。他含蓄地朝南召太子暈倒的方向瞥一眼,輕輕勾起脣角,笑容裏是揮之不去的調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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