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統:“您在強人所難。”

    消除玩家相關記憶的程序是系統親手設置的,它有這個信心,沒有人能夠經過它的程序後還想得起來。

    程榭之理直氣壯。

    “是啊,那又怎麼樣?”

    系統:“……”

    確實不怎麼樣。說到底,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而已。

    *

    蜚聲海內外的畫家楚琅在s市美術學院舉辦個人畫展的消息登上熱搜是在一個溫和的春日,學校人工湖邊幾枝桃花抽出新芽,淺粉色的花瓣順着水流飄下。

    一個帶着鴨舌帽的青年坐在人工湖畔的長椅上,耳側碎髮凌亂半遮住弧線流暢的下頜,最新一期的報紙攤開在他膝蓋上,纖長乾淨的指尖沿着首頁的標題慢慢劃過。他低頭時露出一段雪白的後頸,脆弱美麗。

    不少學生從他附近走過,向他投來訝然的目光。現在這個時代,喜歡讀紙質報紙的年輕人已經很少了,少到像個異類。

    不過他們很快就把注意的視線轉開了,快步跑過林蔭小道,朝着學校的美術館而去。楚琅這一次舉辦個人畫展的場地之一就是他們學校的美術展覽館。作爲美術系的學生,即使和楚琅不是一個流派,可對這位在國際上一夕成名的天才畫家還是不可避免地心生好奇與嚮往。

    楚琅的經歷十分奇妙,他並非繪畫專業出身,從前所學也多是和藝術毫不搭乾的金融,可幾年之前,他突然投身藝術,並在某個繪畫比賽中以一張看不清模樣的模糊背影畫聲名鵲起。

    這位畫家,畫作中出現的最多的是個年紀不算大的東方青年,他用最柔軟的筆觸描繪出這人的各種的神情姿態,卻唯獨從未畫過對方一張清晰的正臉。

    很多人猜測,對方一定是這位畫家無疾而終的初戀。只可惜後來發生了什麼變故,兩人沒有在一起。

    成名沒過幾年,楚琅就成爲了國際上首屈一指的畫家。

    不過他深居簡出,不參加採訪,不收學生,不開設講座,一向神祕的很。這一次舉辦畫展的消息甫一傳開,便吸引了無數熱愛者。

    萬人空巷,盛況空前。

    青年擡手腕看了眼表,才慢悠悠地摺好報紙起身,和其他人一樣朝美術館的方向走去。

    這是程榭之。

    無限世界瓦解後,程榭之也沒有久留,很快就和系統鎖定了楚琅所在的這個世界。

    非常有趣的一個事實。

    楚琅所生活的這個世界有一部分曾經也屬於無限世界中的副本。或許其他玩家也屬於這種情況吧。

    不過系統一向是靠不住的,程榭之抵達這個世界的時間節點,已經是楚琅回來五年之後。

    系統一想到即將見到楚琅,便有些沒來由的膽戰心驚。如果楚琅不記得,那它家宿主估計能幹出什麼令人瑟瑟發抖的事情,如果楚琅還記得,它不敢想象對方那扭曲壓抑的性格在五年漫長別離後會崩壞到什麼地步。

    而且十之八.九,楚琅對無限世界的事情還有印象,不然不可能畫出程榭之的側臉。

    系統擔憂地目送程榭之進了美術館。

    程榭之沿着指示標一路走過去,平靜的臉上不由得漸漸升起一絲詫異。因爲這些展出的畫只有一個統一的主題,它們畫的都是同一個人,各個視角,各個姿態。

    唯獨在畫到正臉的畫作裏,畫中人的五官模糊不清。

    那是程榭之本人。

    他在畫廊中游走,恍惚感覺看到無數面鏡子映照出他的模樣。他其實也有些弄不清楚楚琅究竟是否還記得在無限世界發生過的事情。

    若說他不記得,偏偏他的畫這麼意味尋長,可若說記得,倒也不完全像。

    程榭之失笑搖了搖頭。

    一位年輕的女士牽着她小女兒的手走過來,禮貌地對程榭之點點頭微笑。程榭之側身避讓這對母女,將欣賞畫作的地方留給他們。

    做母親的女士看了看程榭之,忽然笑道:“你很像這幅畫裏的人。”她說着指了指牆壁上的側臉畫,“難怪我總覺得你瞧起來有些眼熟,大概是因爲長得像畫裏的人。”

    “是嗎?”程榭之聞言順着對方的目光瞟一眼牆壁上的畫,扯出一抹極其淺淡的笑意,“我像不像畫中的人,或許只有畫它們的人才清楚吧。”

    女士笑而不答,牽着小女兒馬上走開了。人羣中,小女兒張開雙手撲向一個戴眼鏡的斯文青年懷中。

    程榭之目光透過人羣,目睹這幸福的一家三口相處畫面,斂起臉上的笑容,正準備走開時,另一道溫和淺淡的嗓音破開人羣傳入他耳中。

    “從前我畫這些畫,總覺得自己是畫得像的。可是今天覺得也不是那麼像了。”

    程榭之回頭。

    楚琅笑吟吟站在他身後不遠處,模樣溫雅如往昔。他垂了垂眼睫:“主神大人,別來無恙。”

    “別來無恙。”程榭之歪頭微笑,“我來討要我的那幾百張肖像畫。”

    他心情前所未有的輕快,就好像漫長離別後再度重逢,面前這個人還記得自己,已經是一件足夠讓人愉快的事情了。

    ……

    楚琅畫中的青年居然真實存在!這個消息在各大論壇屠版了數日,熱度連娛樂圈的流量們看了都要豔羨,同時一張偷拍的視頻也悄然流出。

    視頻中眉目殊麗絕豔的青年懶洋洋搭腿坐在圍牆上,兩條勻亭的小腿在寬鬆褲筒裏晃動,他張口說了句什麼,站在圍牆下的楚琅眉目肉眼可見的溫和起來,隨後他張開雙臂穩穩接住從牆頭跳下的程榭之,一個蜻蜓點水的吻擦過他的側臉。視頻的最後,楚琅朝拍攝視頻的方向掃了眼,像是早已發覺有人在暗中偷拍。

    鏡頭晃動了一下。

    好在楚琅只是用眼神警告了下,就轉回目光,隨後那埋首在楚琅肩膀上的昳麗青年突然擡眼,興致勃勃地朝鏡頭比了個“V”字手勢。

    視頻到此戛然而止。

    江蕙衣看了兩遍,笑着關上視頻。陳知寒從小女兒的臥室走出來:“什麼事情這麼高興?”

    “沒什麼。”她伸了個懶腰,有種什麼東西終於塵埃落定的輕鬆感,“只是覺得好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也許在某個世界裏,我認識他呢。”江蕙衣不覺莞爾,“就像我第一次見到你一樣,好像我們已經認識很久很久了。”

    後來,楚琅終於畫完了他答應畫給程榭之的那些肖像畫,這些畫作在他生前死後都從未公開,只在傳記中提到過廖廖幾筆。

    這位舉世聞名的畫家,傳世之作皆是風景畫。他也畫過許許多多人物畫,但永遠只有一個主題——一個曾在世人記憶中驚鴻一瞥的青年,被楚琅妥善珍藏在心底。也有後世的研究者認爲他們並不是單純的戀人關係,楚琅對“他”只是一種藝術家對繆斯的迷戀。

    直到楚琅一篇不曾對外流傳的日記公開。

    日記的最後一句如此寫:

    “他是一場最熱烈盛大的夢境,一生只此一次的春日桃花。”

    “我唯一信仰的神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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