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統不清楚程榭之那一點彆扭的心思。很久之後它才突然意識到程榭之這樣是願意他給自己劃定了一個圈,蘭德爾處於這個圈的邊上,程榭之還沒有想好是否要將人拉到自己的地盤內。

    而這時,它揉眼睛打哈欠翻着神殿圖書館裏的書。大部分都是用北陸古語言寫成的晦澀傳記、神史和讚歌,一個字一個字讀過去也很難理解清楚裏面的含義。

    宿主可真是會給它找事。

    系統內心暗自抱怨一番,認命地繼續去讀這些拗口的文獻資料了。

    王宮圖書館內的相關記載則更通俗易懂些,沒有故作深奧,而且分門別類易於查找。蘭德爾陪着程榭之一起翻看資料。

    他沒有問程榭之尋找這些資料是爲了什麼,平靜地宛如沒有發現“光明神”這個身份處處透露出的種種端倪。

    程榭之單手撐着臉,將燙金版頁的古書翻過一頁去,狹長眼尾略略挑起,漫開一層薄薄水光,倦怠懶散,不似人前莊重高貴姿態。

    他本性如此。心情好時還記得在自己的信徒面前裝裝樣子,心情不好哪裏還會記得自己有個“光明神”的身份。

    蘭德爾專注地凝視着他的側臉,弧線流暢像一筆畫就,五官精緻,挑不出任何瑕疵,是被上天偏愛的完美造物。

    蘭德爾輕輕垂了下眼睫。

    程榭之視線霎時轉過,修長手指無聲在大理石桌面上敲了敲,興致突發好奇詢問:“你在遠東神廟待過一段時間?”

    “嗯。”蘭德爾怔愣片刻低聲回答他,幼時在神廟生活的經歷並不愉快,無論在東方還是北陸,他都是個身體內流着一半異族血統的外來者,被暗地裏排斥孤立是家常便飯,致使他後來繼承王位,對自己這段過往也諱莫如深,不過程榭之總是個例外。

    “東方的神廟和光明神殿很像,九位大巫執掌神廟,我母親是其中一位,她在神廟中和紅衣主教在神殿的地位差不多。只是東方的神廟裏沒有教皇,也不過問世俗的事情,甚至在東方都很少有人知曉神廟的存在。”

    他低聲訴說着在光影長河裏早就被模糊的往事,隻言片語,沒有刻意誇大渲染,似乎只是因爲程榭之感興趣就簡單告知他而已。

    蘭德爾的身份在神廟中實際上頗爲尷尬,神廟只認可實力,他雖然是大巫的孩子,可這沒給他帶來特殊待遇,反而讓他受了不少嘲諷。因爲蘭德爾並沒有繼承大巫的力量,不然也就不可能這麼輕易離開神廟回到北陸。

    程榭之聽後想了想總結:“他們覺得你比不上你母親有用,所以放棄了你。”

    一個殘忍的事實。

    蘭德爾沒有被揭開傷疤的惱怒或難過,點了點頭。

    程榭之不知想到什麼,眼神閃了閃:“人之常情。”

    “如果有一天你覺得我不是一個有用的人了,你會放棄我嗎?”蘭德爾突然輕聲詢問。他漆黑的眼珠像有一團漩渦,很容易讓人產生某些錯覺。

    程榭之避開他的眼睛,似乎是覺得蘭德爾的說辭有點好笑。

    “你什麼時候對我有用了?”

    蘭德爾一怔,繼而笑起來。

    程榭之說完這句話之後又盯着蘭德爾的臉看了小半刻,薄脣翕動,想說些什麼卻還是暫時壓下來。

    或許他剛剛那句話說錯了。程榭之指尖搭在書頁邊緣,眼神半放空地想着,其實蘭德爾對他的意義遠不是有用或者無用這樣簡單的詞可以概括的。

    於程榭之而言,他是春日最後一枝桃花,夏天的第一朵玫瑰。

    ……

    北地漫長的冬天依舊沒有過去,即使夏天的玫瑰已經蓬勃綻放。艾爾文朝掌心呼出一口氣,僵硬的血管活過來一瞬間,馬上又凍結。

    教皇給他的小瓶子在口袋裏晃動,艾爾文伸手進口袋時麻木沒有知覺的手抖了好幾次才碰到瓶子。

    也可能是他太緊張了。

    北地的寒冷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除掉少部分居民,這裏剩下的人幾乎都是被流放的罪犯。艾爾文在其中一點也不起眼,也不值得關心,在已經熟悉北地環境的人眼中,他這個弱不禁風的小白臉撐不了幾天就會凍死。

    流放或死刑,對北地來說沒有差別。

    但艾爾文不想頂着污名碌碌無爲地死去。縱然是一線生機,他也想要牢牢抓住。

    北地是帝國境內幾條大河流的發源地,艾爾文清楚,只要他將毒藥倒入河流中,瘟疫將會在整個帝國境內爆發,國家將會陷入一片混亂,而他發現光明之力是唯一可以淨化瘟疫的方法。

    到時候,只有他能夠拯救這個國家。那個該死的冒牌貨——艾爾文咬牙切齒地想着,遲早要被送上絞刑架來平息他的怒火!

    他不信任教皇的說法,卻可以暫時與他合作擺脫眼下的困境。

    艾爾文哆哆嗦嗦地從口袋中摸出小瓶子,眼底掠過一絲堅定,朝自己矮小的住房走去。

    在行動之前,他要給安娜寫一封信,讓她提前做好應對準備。想到美麗的戀人,艾爾文麻木的神情鮮活了一點。

    北地又開始下冷雨了,夾雜着細細碎雪,漫長的冬季永不停歇。

    *

    “教皇最近的行動不少。”程榭之打量着窗戶外的玫瑰。

    “他要對蘭德爾動手了。”系統磕磕絆絆地說,“我把資料傳送給你了,不清楚教皇具體想幹什麼,但是艾爾文也牽扯到其中了……”

    它顛三倒四說了很多話,瞟見宿主看過調查報告後越來越沉的臉色識時務地閉嘴。

    “真是不擇手段。”程榭之嘲諷哼笑,系統覦他,知道這不是什麼高興的表情,它納悶地眨眨眼,等着宿主繼續往下說。

    出乎系統意料,程榭之說完這句轉身朝王宮走去,當機立斷,沒有一絲思考餘地。

    系統不由得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疾病。”程榭之冷聲回答,“他們預備製造一場迅速傳播、死亡概率極高的疾病。”

    “!”系統錯愕。

    它完全沒有想到教皇和艾爾文完全不拿帝國民衆的性命不當回事,只把死亡與痛苦看做政治博弈的籌碼。

    “他們瘋了。”系統喃喃自語。

    “北地那邊的消息傳過來緩慢,恐怕已經來不及從源頭上完全徹底阻斷。”程榭之快速說道,“是我忽略了他們的行動。”

    “誰能想到他們這麼喪心病狂。”系統嘆了口氣,“簡直是瘋了。”

    這種東西一旦種下種子,哪裏還是人爲可控的?

    程榭之披上外衣,快步朝外走去,神情冰冷而堅硬:“完全阻斷或許來不及,只能將影響降到最低。他們敢這樣做,是篤定自己有解決辦法……是光明之力。按照這個世界的屬性,光元素可以淨化一切。”

    “既然這樣。”他眼底莫測殺機一閃,“就成全我們仁愛的光明神冕下,當一回捨己爲人的救世主。”

    系統反應過來,有點猶豫道:“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暫時將能量轉化成這個世界的力量,做成防護罩阻止……擴散。”

    程榭之片刻後“嗯”了聲,一人一系統都沒再多說什麼。

    好在他們還不用做最壞打算。

    因爲安娜造訪了王宮,並且帶來一個消息。

    “……就是這樣,等我安置好家人後給艾爾文回信,他收到回信就會開始行動。”

    安娜收到這封信,第一反應是艾爾文瘋了!她猶豫再三,還是拿着這封信進了王宮。

    沒想到行蹤不定的光明神也在,看起來好像祂已經知曉這回事。她不由得有些慶幸自己的選擇。

    “所以艾爾文還沒有行動。”程榭之挑了下眉頭,心絃稍一鬆。

    “是的。”安娜拎着裙襬,柔聲迴應。

    “我會讓騎士團馬上前去處理這件事。”蘭德爾揉了揉眉心,表情凝重,“你正常給他回信,不要讓他起疑心提前行動。騎士團會在此之前趕過去控制住他。”

    程榭之將艾爾文寫的信看了一遍:“我親自去一趟。”

    光明神殿裏那些傢伙也需要立即清理。系統這一次說得對,就算是秋後螞蚱,也沒必要多留兩天礙眼。想到這裏,他眸光流轉,打量了蘭德爾一眼,目光微沉。

    安娜站在下方,覺得這兩個人的口吻如出一轍的相似,斬釘截鐵,不容抗拒。

    “……爲什麼不等艾爾文動手之後再抓捕他呢?”安娜不解詢問。這明顯是更好的做法,能將艾爾文人贓並獲,而且有人監控也不會造成不可控的局面,還能在平民中贏得更多的聲望。

    一個多精明的決定。

    “沒必要。”程榭之半倚在窗臺邊,半張臉籠罩在流動的陰影下,聲音輕而冷,“只有廢物纔會用低劣的手段成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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