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中,隱約有笛聲傳來。
她揉揉惺忪的睡眼,看見榻上仍在暈迷的紀昀,頓時懊惱不已:“誒呀,我怎麼睡着了。”
紀昀雙眉緊緊地鎖在一起,氣息十分紊亂,只是不再喊冷了。
她推了推,再次嘗試喚醒他:“二哥哥……”
叫了好一會兒,也未能成功,皎皎眸裏滿是擔憂,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脣邊吹氣,希望他能儘快好起來。
咕咕!
肚子唱起空城計,她轉頭掃了眼屋內,放下紀昀的手,準備下去拿桌上的點心喫,剛要伸出腳去穿鞋,忽見一條黑紅相見的細蛇從門檻爬進來。
她剎那僵住,坐在牀頭一動也不敢動,心臟撲通撲通險些要從胸腔跳出來,她想要喊,嗓子卻彷彿被人掐住,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毒蛇彎彎拐拐朝這邊爬來,穿過桌子、椅子來到牀前,猙獰的蛇頭忽而慢慢豎起,四下轉動,彷彿是在查看什麼。
須臾,蛇頭重新垂下,爬到牀尾,從牀腿爬上了榻。
一滴冷汗沿着皎皎光潔的額頭滴落下去,落在她撐着褥子的手背上,濺出絕望的水花。
不要!不要過來……
她在心中拼命大喊,然而上天沒有聽到她的禱告,毒蛇爬到了紀昀的腳邊。
更可怕的是,被陰氣折磨的紀昀睡姿不規範,一隻腳裸露在被子外。
近了近了,已到他腳脖子附近!
它的細長的尾巴纏上去了!
醜陋的蛇頭湊過去……
皎皎瞪着眼睛,瞳孔放大,恐懼在眼底蓄積……
終於,蓄積到極點,生出一抹狠戾,就在蛇頭即將咬上去的剎那,她蘧然傾身,閃電般捏住毒蛇,將它抓了起來。
毒蛇受驚,蛇頭一扭狠狠咬在她手腕上,她卻渾然不覺,像是感受不到疼,眼睫快速眨了下,改爲兩隻手握住毒蛇,狠狠一掰、甩出……
伴隨着清脆的啪嗒聲,斷成兩截的毒蛇掉在地上,滑行一段距離,一截在門檻邊緣停下,一截在桌腿邊躺着,斷口處滲出少量、淡紅的血。
皎皎眼底狠戾散去,她愣愣垂頭看向雙手,那種浸入骨髓的冰涼滑膩感似乎還殘留在手上。
她尖叫一聲,將手覆在褥子上瘋狂地摩擦,想要擦掉那些可怕的殘留,然而冰冷滑膩似是嵌在手心,怎麼也擦不掉,反而隨着時間的推移,越發清晰。
不僅如此,冰冷滑膩感彷彿活了過來,變成無數細蛇,從她手心蔓延、纏繞。
恍然間,她渾身上下似乎都纏滿了蛇,眼前是五花十色的猙獰,黏膩的冰涼無處不在。
她動不了,也不敢動……
時間緩緩流逝,烈陽橫移過天空,慢慢落入地平線。
當最後一絲光線在殿內消失,剎那間狂風大作,院中的樹木嘩嘩作響,門窗哐哐噹噹,密集的腳步聲響起,卻遲遲未見有人進來。
沙沙沙……
彷彿有人在絮語,又似在哭泣,無邊的寒意籠罩了臨華殿。
地上的斷蛇似乎在扭動,有什麼東西從裏面飛了出來,於半空相遇,變成紅黑圈紋相間的巨蟒,咆哮着朝這邊衝過來,卻又在牀榻邊定住,掙扎一會兒,消失不見。
小春子嚥了口唾沫,一手抓着碧芙、一手抓着黃桃,渾身都在抖:“今今今兒夜裏最是兇險,公主不能留在裏面。”
“那進去接公主出來?”黃桃膽子素來大,還算鎮定。
“我不敢。”小春子幾乎哭出聲來,今兒可是中元,宮裏每年都有那麼多慘死的人,這會兒指不定臨華殿內聚了多少鬼呢。
碧芙急道:“那怎麼辦?公主若有個好歹,我們也活不成。”
黃桃皺眉想了想,道:“被厲鬼纏上還能想法子化解,若是公主出事,我們必死無疑,必須進去把她帶出來,我們一起去,三個人也好有個照應。”
碧芙掙扎須臾也表示同意,小春子雖然害怕得不行,此時也不得不同意,她們二人走了,他豈不是要一個人留在這裏。
他哆哆嗦嗦道:“我要走中間。”
“我也想走中間。”碧芙也顫聲爭取。
黃桃雖然也怕,但見這倆人膽小的樣子,只能硬着頭皮道:“我走前面打頭陣,你們快點商量,時間越晚越危險。”
碧芙與小春子立刻開始爭取中間位置,二人將往日幫的各種小忙都擡出來,最後碧芙沒有小春子臉皮厚,含淚答應走最後。
三人幾乎是前胸後背緊緊貼着,一點一點往臨華殿挪。
不知何時,一輪模糊的毛月亮出現在東方天空,白慘慘的月光照射下,宮牆殿宇、樹枝花叢投下無數隱祕詭影。
小春子心都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他縮着脖子,眼觀鼻鼻觀心,努力把自己藏在黃桃背後。
走着走着卻發現前面的人不動了,他心漏了一拍,顫聲問:“怎怎怎麼不走了?”
前面的人沒有回答,只兀自站着。
小春子定了定神,正欲再問,忽覺月光下黃桃的衣裳不對勁,這季宮女的衣裳是灰粉色,袖口、衣襟、肩部繡有灰綠纏枝紋樣,怎麼前面人的肩部是團花紋,再細細一瞧,顏色也不對!
小春子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竄上了天靈蓋,他狠狠嚥了口唾沫,慢慢擡頭,一句黃桃姐姐還未出口,便對上一張慘白髮脹的臉,像是被水泡過。
“啊——”
小春子發出一聲驚天慘叫,顧不得去想女鬼明明背對着自己,怎麼能看到對方的正臉,拔腿就要跑,卻發現宮巷裏三三倆倆都是‘人’。
聽見他的動靜,他們不約而同看過來,側面一位身形高大、侍衛打扮的無頭鬼轉過來,幽幽問道:“你看見我的頭了嗎?”
“啊啊啊——”
小春子再也承受不住,雙手把眼睛一捂,轉身不管不顧地奪命狂奔。
拐過宮巷,一頭扎進寶華殿,鑽到佛龕下,頭埋在地上、雙手於頭頂合十,不住地念叨:“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突然,一隻手搭在他的右肩,小春子一僵,正要放聲尖叫,左邊伸出一隻手捂住他的嘴,“別叫,我是碧芙。”
聲音低低的,又顫抖得厲害,但仍能聽出熟悉的嗓音,確實是碧芙,還有溫柔的體溫傳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