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總是夢到我回來了,但每當她向我伸出手,夢境就會破碎,使她發現這是夢,開始有多期待之後就有多失望,於是她開始不敢伸出手,就算是夢,她也想多看看我。

    可是夢最終還是要醒的。

    我有些遲疑地伸出手,回抱她,母親感受到後,先是僵了下,然後抱着我的雙臂收得更緊。

    她說,"回來了就好......在外面過得如何?有按時喫飯嗎?有保護好自己嗎?有交到朋友嗎?沒有受欺負吧?"

    母親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說着說着聲音漸漸哽咽,我頓了下,而後低頭於她耳畔輕聲說,"我回來了,讓您擔心了很抱歉。"

    她聽後安靜了許久,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情緒才緩和下來,隨後領着我去到一間我沒怎麼進去過的房間說話。

    我們並肩坐下,隨後我向她說起了昨夜父親給我開門的事。

    她先是微怔,而後笑着對我說,她這段時間於夜裏醒來總有幾次看不到父親,問過他,才知道他是去門口看我有沒有回來了。

    母親說,在父親眼裏,我是一個很愛鬧彆扭的孩子,雖然他總是不明白我的想法,但他擔心我回家時也在鬧彆扭,站在門口不敢進,最後直接走掉。

    他沒辦法做到整夜都守在門口,但他想,夜間去門口看個幾次也好,就怕我想回家但又不敢回家。

    我聽聞後閉了閉眼,將淚意強壓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父親意外地瞭解我。

    我想,如果他沒有開門叫我一起進去,等到快天亮沒意外我就會離開了,不管長空和鳴女有多希望我回家看看。

    久久失語。

    我沉默着,而母親則是又接着說,在她夢到我回來時,夢裏,我是忽然悄無聲息的出現在某個角落,就這麼靜靜的站着,一動也不動,雙眼盛滿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怯弱,每當她想主動靠近時,我的身形就會隨周遭場景一同碎裂,最後她才恍然驚覺這是夢。

    說完這些,母親安靜許久,我看見她怔怔的望着我,紅着的雙眼再度被薄霧壟罩,然後她露出一個有點勉強的笑,問我,"現在,應該不是夢吧?"

    我握住她的手說,"不是夢,我就在這裏......哪也不去了。"

    話落,我轉頭向站在門口的人微微笑着點了下頭,父親見我忽然朝他望去,愣了下神,但馬上就回以我一個頷首,而後走進來於我和母親的對面坐下。

    氣息早已暴露了他的存在,如果是在離開前,我會以爲父親只是關心母親的狀況,但現在我知道他對我們的在意並沒相差多少,只是沒明白的表露出而已。

    我是知道父親是愛我的,但我一直以爲那愛只有幾分,可現在看來,其實並不只那幾分。

    "不用哪也不去,只是要記得給家裏傳消息,不然我跟你父親會擔心的。"母親笑着說道,但我感覺到她的手緊了緊。

    我想說這個世界上沒什麼地方值得我去,除了他們我沒在意的東西,但我又知道,如果這樣說了,母親肯定會擔心的,所以我只是嗯了一聲。

    沒有問起母親她其它的夢境,我不敢想像當她在夢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次次受到傷害、一次次的死去,卻只能就這麼眼睜睜看着是什麼心情,我也希望她不要再回憶起這些東西。

    不管是什麼夢,請都不要相信、不要回憶,事實就是我在這裏。

    外界的一切都與我無關,我確定我這回哪也不去了。

    正當我這麼想時,我腦中接收到鳴女的聲音,她問我,【大人,請問您這次回去後還會離開嗎?】

    本來堅定地念頭漸漸動搖,我想了下,回覆她,【在我父母還活着時不會。】

    他們離開後,這世界上最擔心我的人就不在了,到時我想去哪就去哪,不再有人會擔心我受到傷害,也不再會有人恐懼我可能死去。

    就這麼失去親情的枷鎖,獲得不願獲得的自由,不管多不捨得,我心裏知道這是無法避免的。

    多希望時光停留在這一刻啊,不管是不是夢,請別讓我醒來。

    【好的,那麼這段時間裏,我和長空在外會履行您的意志。】

    嗯?

    意志?我有什麼意志?

    雖然很是困惑,不過他們有目標是好事,我就沒再說什麼,而且父親坐下後說話了。

    "有想去的地方就去吧,我和你母親商量過了,我們會再要一個孩子......"他嘆了一口氣,接着說,"我會培養他,未來讓他肩負起家族重任。"

    我垂下眼簾,道,"我明白了。"

    但我還是哪都不想去。

    人類的生命短暫而又脆弱,我不想離開,也不敢離開了,離開一年,與父母相處的時光就會少一年,還很可能他們會在我離開的時間裏忽然就這麼離去。

    我啊,可是連他們走後我要怎麼面對這世界都......不敢想啊。

    ---

    然後,母親懷孕了,我去看她時,聽見她身上那多出並且逐日有力的心跳聲,忽然感覺自己的心出現空洞,每當看完她回到房間,我就會把手按在心口上,眼神迷茫。

    心上的空洞在變大,但是是爲什麼呢?

    對我來說,它的出現並不突然,因爲我在細想後,發覺它似乎其實很久以前就存在了。

    我停止思考,望着母親摸着腹部露出的笑,我也露出一個淺笑。

    不管爲什麼,他們是幸福的就足夠了,如果可以,請讓時光停留在這一刻吧。

    母親生產的那天,我相隔幾個房間都能聽見她的慘叫,我雙手抱胸站在自己的房門邊,擔心母親的同時,我腦中浮現父親的臉。

    嘖,沒用的男人,讓母親這麼痛,居然還沒辦法幫她分擔......

    聽慘叫聲漸漸低了下去,我心焦如焚。

    我還是愛我父親的,只是母親生產時的動靜太過驚人,我的怨氣不由自主便往他身上去了。

    ......說起來,我也是男性呢。

    所以我是連自己都罵了嗎?

    持續半天有的慘叫聲消失後,我冷靜下來了,意識到這點,我抽搐着嘴角,扶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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