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尷尬地對視了片刻。
越西辭摸了摸鼻子,率先躲開了沈憑舟的視線。
“牛舌餅快好了。我去看看。”
她說着,一個躲閃便從沈憑舟的眼前晃了過去,一路小跑着進了房門。
沈憑舟眼瞅着小姑娘從自己的面前閃過,順着她的身影轉了身,望着她蹦蹦跳跳的歡快樣子。
“這丫頭……”沈憑舟低聲呢喃,胸口處有一塊小小的皮膚正在發燙。
眼前的女孩蹦蹦跳跳地在龐大的烤爐邊,房中的爐火將熄,可散出的餘熱依舊燙的灼人。越西辭卻仿若未覺,她戴着寬大厚重的手套,將蓋在爐頂的陶碗小心翼翼地拿了開。
芝麻的香氣彷彿已經在密閉的烤爐中等候多時,只等着一個出口便爭先恐後地涌了出來,剎那間填滿一室芬芳。
“呼、呼——”
越西辭還來不及多吸入幾口芝麻的香氣,便一下甩了厚重的手套。十根纖長的手指輕輕地揉磨在一起,一邊將它們湊到嘴邊,吹出兩口冷氣。
是她大意了,忘了自己現在的手指頭上沒有那麼多厚繭保護。
待感受到指尖的溫度稍降,越西辭再次套上了手套,準備將烤爐裏的小點心撿出來。
“還是我來吧。”沈憑舟將她即將伸進烤爐的手拉了回來,十分自然地除掉她手上的防護,套到自己的手上,“把東西拿出來就行了吧。”
越西辭愣愣地點頭,看着沈憑舟飛快地將烤的厚厚香香的牛舌餅在盤子裏擺好。
大包酥的牛舌餅不同於京城中的高門常喫的。外面彷彿披着一層薄薄的白霜,那層白霜之上又點綴着幾粒芝麻。
芝麻的表面被烘烤過後披上了一層亮眼的油光,反射着灼眼的燭火,卻又叫人移不開眼神。
越西辭抽出一柄小刀,小心翼翼地切開一塊。
千層白酥層層分明地疊在一起,每一層卻都薄如蟬翼,即使層數衆多也不見厚重臃腫。在她掰開時還掉下了幾片,彷彿初冬的小雪,鋪撒在桌案的表面。
饞了糖的內餡在燭火下更是晶瑩剔透,即使因爲少加了麥芽糖這樣的軟性糖料,也絲毫不減粘性,穩穩當當地和芝麻融合在一起。
越西辭切下小塊兒下來丟進嘴裏,一邊嚼一邊點頭,顯然是對自己還沒退步的手藝感到滿意。
一旁的沈憑舟沒有越西辭這麼將就,早就急不可耐地挑起一整條“牛舌”,十分高興地塞進了嘴巴。
“唔……好喫!”
沈憑舟三下五除二地便將一條“牛舌”嚥進了五臟廟,一邊笑呵呵地說道:“我現在也想不出什麼好詞兒來,總之就是好喫。和我以前喫過的一個味道!”
越西辭臉上驟地綻出笑意。她一個廚子,有什麼比客人一句“好喫”更讓她心情舒暢。
她承認她做的糕點很好喫,但是也不至於要人像餓狼似的往裏咽吧。
這種大包酥的牛舌餅是她從一個黑省師父那學來的,是黑省人常喫的老式糕點。沈憑舟出身西北,怎麼會說出“和他以前喫的一樣”這樣的話呢?
越西辭偷眼去看他,只見沈憑舟正捧着半塊糕餅怔怔出神。鬢角額頭泛出滴滴汗漬,順着高挺的鼻樑蜿蜒而下,滴落在厚厚的芝麻層上。
越西辭沉默着舀了水,澆滅了依舊在熊熊燃燒的爐火。她看着手上的葫蘆瓢,又舀了一瓢水遞到沈憑舟的手邊。
“喝點水吧,不幹嗎?”
中式糕點都有這個毛病,沈憑舟接二連三地吃了好幾塊,恐怕早就喫得口乾舌燥了。
沈憑舟接過水,不拘小節地就着葫蘆瓢,“咕咚咕咚”將水喝了個乾淨。然後擡起胳膊,就着衣袖將臉上的水漬抹了個乾淨。
他把東西遞迴給越西辭,兩口將剩下的半塊糕餅吞進了肚子,又伸出手,還想再拿起一塊來喫。
“別吃了。”越西辭突然伸手攔他,“夜深了,喫這麼多不好消化。”
沈憑舟卻依舊固執地撿起一塊糕餅,抓在手裏看着,彷彿看着十分珍貴的寶物一般。
越西辭自知勸不住他,乾脆轉身去把水瓢放回水缸裏,卻在背過沈憑舟的那一剎那,聽到他低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那年冬天柔然犯邊……”沈憑舟說着,嗤笑了一聲,“其實他們每年都來。柔然人不事生產,到了冬季,草原上的動物躲的躲、藏的藏。他們沒有糧食,就只能來劫掠住在邊境的普通百姓。”
越西辭聞言一滯,手下意識地一鬆。水瓢因爲慣性“啪”地一下落進了水缸裏,激盪出一圈一圈的水紋。
她並不想知道這些的……
越西辭眼神複雜地看向沈憑舟,見他並沒有擡眸看自己,而是依舊盯着那鋪了厚厚一層芝麻的牛舌餅,神情恍惚的樣子,彷彿是透過那塊糕餅,看着記憶深處的自己。
越西辭在心中嘆了口氣,她總是見不得別人受傷的神情。再說她以前也不是沒聽過客人跟她剖心,回憶些沉重的事情。
更何況沈憑舟幫她不少,她聽上一段也算不得什麼。
沈憑舟依舊望着手上的糕餅,沉聲開口:“西北一共有六州,最繁榮的州城當屬幽州。按理說,安西王的府邸也應該建在最繁榮的幽州城,可實際上,安西王府卻建在了最是荒蕪的肅州……這只是因爲,肅州離邊關最近。若有戰事爆發,急行軍只需三個時辰,便能守住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