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極光影視城,酷暑未消。

    關挽月站在太陽底下,紮成高髻的厚重發套壓在她頭頂,邊緣被捂出一層細密的汗珠。暗銀色的面具遮住了上半張臉,不沉,卻也不輕,細線掛在耳朵上,勒得有些微痛。

    她的身上還裹着一層白色的廣袖道袍,被腰間的佩劍壓住,沉悶得不透一絲風,道袍裏的T恤早已被汗水浸透。

    她正在等待拍攝的是一部名爲《仙道》的古裝玄幻劇,熱門ip改編、投資巨大、知名導演、陣容豪華……不過,都和她沒什麼關係。

    她只是這部劇的一個龍套而已。

    這一場的戲份,是在門派受到襲擊的時候,作爲門派弟子和妖獸戰鬥。而這些妖獸都是後期特效合成的,羣演只需要拿着劍對着空氣亂砍一通就好。

    爲了這麼一小點的龍套戲份,她已經從凌晨五點等到了下午三點。

    雖然辛苦,但關挽月一點都不嫌累。

    因爲這是她的第一個角色。

    離開家之前,爸媽還對她要演戲這回事不以爲然,說她不出三個月就要回家繼承武館。

    師弟們說哪用三個月,一個月就夠了,氣得她多吃了兩大碗滷肉拌飯。

    沒想到她剛來影視城的第二天就有戲拍,這可是開門紅!

    關挽月美滋滋地想:等下戲之後,她一定要去喫頓好的慶祝一下。

    就在她腦子裏從火鍋燒烤醬肘子想到鍋貼牛排酸菜魚的時候,她忽然聽到副導演過來喊:“都過來!上戲了上戲了!”

    羣演們迅速聚了起來,而後副導演對他們吆喝:

    “待會兒這場戲,你們表情嚴肅一點!主演喊到‘殺’的時候開始揮劍,注意分散站開,道具劍不要傷到人!沒喊cut之前不準停!”

    表情嚴肅……不傷人……沒喊cut之前不準停……

    關挽月認真聽着,想了想:

    有面具擋住了半張臉,只要不笑,看起來都很嚴肅;

    至於用劍不傷人,她在武館長大,從小習武,六歲就開始摸劍了,雖然學得也就一般般,但這對她來說不是問題;

    沒喊cut之前不準停,就是演員的自我修養嘛……

    關挽月第一次演戲的忐忑忽然就消除了一些:這些都不難,她應該沒問題。

    她隨着大流向前走,小心翼翼地避開各種雜物——

    道具組爲了表現出妖獸進攻的亂象,腳邊都是散落的大紅燈籠、木板和帷幔。昨天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秋雨,拍攝的宅子正好背陽,少見日光,走在這些雜物中間,明顯能聞到一股潮溼之氣。

    導演助理安排好他們的站位,交代他們不要亂移動。關挽月被安排到了一個角落裏,她站好之後,餘光似乎瞥見燈籠旁有團活動的黑影。

    她剛偏過頭,就被拿着喇叭點名:“最右邊那個,頭不要亂轉!”

    她只能默默地轉過頭來,心中卻不住地在想:是躲了只小貓嗎?還是老鼠?

    這時,場記喊道:

    “Action!”

    她抿了抿脣,驅除心中的雜念,暗自握拳:

    不胡思亂想了。

    第一次演戲,不能丟人!

    ……

    這場戲開拍的時候,陳金林正好準備從導演身邊離開。

    這部劇是公司投拍的,男主角是他手下新籤的藝人,身爲經紀人,剛開機這幾天,他都一直待在劇組陪着,照顧藝人的情緒和狀態。

    可他手底下也不止一個藝人,還有一堆的事務等着他處理,天天耗在這個劇組裏也不是事兒。

    於是見到男主角的狀態穩定下來,他就準備走了,把剩下的事情都交給助理。

    走之前,他無意中從導演的監視器中瞥了一眼。

    忽然,他頓住了腳步。

    這個鏡頭正好在側拍羣演,幾十名身着門派道袍的男男女女站在一起,上半張臉還戴着暗銀色的面具,羣演的側面只能看到眼睛和下半張臉。

    但在鏡頭中,有一個姑娘明顯十分突出,就算站在角落裏也很搶眼。

    瓊鼻微翹,櫻脣一點,下顎的曲線流暢而自然。陳金林閱人無數,一眼就看出來,這個姑娘的骨相不錯。

    更難得的是,一雙眸子明亮而有神,靈動又生氣勃勃。氣質好,站姿儀態也不錯,正好在這個時候劇組上了鼓風機,所有人的袍角都被吹起、衣袂翩翩,更加顯得她純真出塵、靈氣四溢。

    看起來是個好苗子……就是不知道摘了面具之後是什麼樣子。

    陳金林心思微動,站在片場,多留了一會兒。

    “殺妖獸——”

    主演一聲暴喝,羣演們也一起拔出劍對着空氣亂砍。

    所有人這麼一動起來,角落裏那個姑娘的表現就更突出了。別人都是沒有章法地亂砍、劈、刺,動作怎麼也說不上好看,甚至還因爲用力過猛有點狼狽。

    這個姑娘卻顯然練過,動作行雲流水,一招一式都乾脆利落,充盈着一股凜冽與力量感,讓她整個人都沾染了三分仙氣的縹緲和七分浩蕩的俠氣。

    陳金林看着她,眼色越來越亮。

    隨着羣演們揮劍的激烈動作,衆人的站位不免有些偏移。

    地上多雜物,有人腳上纏上了帷幔,還有人踢到了腳邊的燈籠。

    陳金林看到那個踢到燈籠的人,動作幅度十分大地低頭往腳下看了一眼。

    這個動作太齣戲了,他搖頭,這個鏡頭絕對要剪掉。

    他分心瞥了一眼手機,忽然,他就聽到有人發出驚天的尖叫:

    “啊——有蛇!”

    燈籠裏有蛇?

    陳金林擡頭一望,所有的羣演瞬間因爲這句話慌亂了,四處躲避。

    只有牆角那個姑娘,停頓了一下之後,繼續認認真真地表演砍妖獸。

    陳金林不禁有些好笑:這個姑娘……怎麼這麼呆呢。?

    副導演看到這亂糟糟的場面出來主持大局,混亂中卻不知道有誰用力踢了那個燈籠一腳,大紅燈籠立刻被高高踢起,飛速旋轉,擊向牆角。

    一條寬三指粗、全身碧瑩瑩的蛇被燈籠甩了出來,朝着離牆角最近的人彈射過去!

    陳金林的心瞬間提了起來:蛇飛向的恰好是他看中的那個羣演!

    並且那個羣演太呆,以爲還在演戲,現在還背對着它!

    他緊張地攥緊了手,忍不住大吼:“快躲!”

    那姑娘像是終於後知後覺發現了什麼,舉着劍一個側身,劍鋒流暢地在空中劃了個半圓,不偏不倚,正好用一道橫劈將蛇砍成了兩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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