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門亦錦繡 >第二十六章 天真
    瘋女人立刻擡頭,翻動眼睛看着解時雨。

    太陽底下,她的眼珠子顏色淺淡,在那空落落的眼眶裏,彷彿玻璃珠子,動作略大一點就能滾出來。

    眼珠子先是微微轉動一下,鼻孔抽動,隨後她猛地站起來,一個搖晃,又跌坐下去。

    “是不是七郎派你來救我的!七郎來了嗎?他在哪?”

    她太虛弱,略一激動就喘不過氣來。

    解時雨注視着她:“朱七郎嗎?”

    “呸!”解召召狠狠吐一口唾沫,“姓朱的算什麼東西,給七郎提鞋都不配!我那時候是沒辦法才嫁給他,姓朱的窮鬼一個,要是沒有我,他能考得上進士!”

    說完,她又惡狠狠的盯着解時雨。

    “我知道了,你是姓朱的窮酸派來殺我的,他知道我沒死,你告訴他,有七郎在,他就是閻王爺也取不了我的性命,他想逼死我,我偏不死。”

    氣急敗壞的發了一通火,她氣竭躺在草叢中,低聲的呢喃。

    “七郎什麼時候來?我要出去,這裏不是人呆的地方,他們都被姓朱的買通了,不肯好好對我,我有好多朋友,等我出去了一定要把姓朱的真面目說出去......我好餓。”

    肚子應和着咕嚕一聲,她乾脆閉了眼睛,開始假寐。

    解時雨居高臨下的看着她,對這個瘋子沒動感情,既不憐憫,也不痛恨。

    因爲心中毫無波瀾,她還能冷淡的問出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七郎是誰?”

    這個七郎不簡單,和解召召通丨奸被發現,不僅能全身而退,還能讓朱解兩家都吞下這顆苦果,偷偷讓解召召活下來。

    解召召徹底不說話了,經血洶涌而出,像是將她沉在了血海中。

    解時雨思緒在她臉上兜兜轉轉,末了出了這冷宮,穿過小門,回到花園,找了個隱蔽的石臺坐下。

    小鶴一直緊繃着的心鬆了口氣:“姑娘,要不再往前坐,在這裏恐怕看不到李旭。”

    “不用,”解時雨揉碎垂在自己臉旁的一朵海棠,“我不愛曬太陽。”

    李旭是她的釣餌,不用看她也知道是什麼模樣。

    眼下她想的還是解召召。

    她想解召召是在裝瘋賣傻,又或者是半瘋半傻,絕不會瘋到不知人事的地步。

    一個瘋子,不可能還如此愛惜自己這張面孔。

    也不可能再見到她,眼裏就閃過一絲熟悉的神色。

    她在這邊陰涼處閒坐,解時徽孤零零坐在花棚下,艱難的扯起嘴角應對節姑。

    節姑一聽說是解時徽要相看李旭,二話不說,就過來湊熱鬧。

    她既無憂無慮,又沒心沒肺,衣裳穿的錦繡耀眼,腦袋上插戴的金碧輝煌,身上也是零零碎碎的金玉,將一旁的解時徽襯托成了一朵小白花。

    “你瞧我這簪子,上面是個琥珀,好看不好看,等我戴膩了,就送你。”

    解時徽聽着她嘰嘰喳喳,眉飛色舞,從頭上說到手上,從手上說到腳上,又從腳上說到李旭,她不搭腔,只垂着頭一聲不吭,等着“走錯路”的李旭過去。

    她心想自己要看李旭,李旭也必然會看她,有節姑在,李旭未必能看得見她。

    若是李旭看上了節姑,那不知節姑還能不能笑的出來。

    玉蘭巷解家家世清貴,積蓄頗豐,又有實權在手,節姑要嫁的人,不是旗鼓相當就是王公貴族,若是被李旭纏上,那可就有意思了。

    可惜事不遂人願。

    節姑雖然智勇雙缺,但身邊的丫鬟和嬤嬤都不是喫素的,在關鍵時刻,立刻將咋咋呼呼的節姑拉到花從後。

    片刻之後,一名身穿藍色直裰的男子從前方小路上慢慢過去。

    他一邊走,一邊回望解時徽所在之處,這一看,就見花下站着個雲霧迷濛的美人,秀眉微蹙,一雙眼睛正水光盈盈的看了過來。

    美人美景,他便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等回過神來,才發覺不妥,匆匆的離開。

    而解時徽,揪着帕子,覺得日光太盛,曬的她心慌。

    這就是她能夠上的最好的人了嗎?

    一瞬間她甚至覺得有點絕望,想把解時雨腦門上那顆紅痣挖出來貼到自己臉上。

    人一旦站過了富貴地,嘗過了燕窩魚翅,穿過綾羅綢緞,再要往那骯髒地方去,就去不得了。

    不僅去不得,連聞着味道都覺得污穢。

    看人也是如此,美人不分男女,總歸是難得,看慣了文鬱那般溫潤如玉的世家公子,解時徽看這舉人,就覺得他是泥塑的一般,個子高,卻是傻高,看着簡直就是個傻大個。

    風雅兩個字更是無從談起。

    就算前程遠大,那也是將來的事,可將來的事誰做的準?

    從家世到面貌,從談吐到風度,樣樣都不如文鬱。

    她那一腔愛意,原本還不覺得有多熾熱,如今這麼一對比,就真的是覆水難收,全潑文鬱身上了。

    節姑興沖沖從藏身之處出來:“解二,怎麼樣,不錯吧,我看配你是正好,他個子大,你個子小,互補!”

    解時徽被她拉的東倒西歪,依舊是不發一言。

    她知道在節姑這一大家子眼裏,自己能找個李旭這樣的,就已經是天大的福分。

    節姑摸着手腕上的寶石鐲子,“你沒看上啊?難不成你想跟解大一樣,走個狗屎運,嫁到侯府裏去啊,就算有人要衝喜,你也沒那一副菩薩像啊。”

    她臉上露出一副天真爛漫的神情,因爲嬌憨,說出來的話再不好聽,也只能說她是對人太親熱,有口無心。

    然而這種口無遮攔,也像是一種優待,只有比西街解府能享受。

    “你爹就是五品小吏,在京城跟芝麻官有什麼區別,李旭他爹可是候補三品,真補上了,還沒你什麼事呢。”

    解時徽手腳冰冷,想笑笑不出來,嘴和臉全都僵硬成一塊,心裏想把節姑撕碎。

    她從牙齒了擠出來幾個字:“文世子身體不好,並非良配。”

    節姑立刻翻了個碩大的白眼:“你是不是傻,解大是那喫虧的人嗎,文鬱真要死了,她頭一個就不會嫁。”

    “難不成你想嫁的比解大還好,那你最差也得嫁到鎮國公家裏去,他們府上是開國公,從一品,世代襲爵,食萬戶呢,不過你只能做妾。”

    她的話如同一個強而有力的耳光,在解時徽的心坎上甩出來五指分明的巴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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