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門亦錦繡 >第七十七章 寒夜
    饅頭太硬了,梗着脖子往下嚥的時候像是在吞金,但是趙粲不敢不喫,眼下蒼蒼茫茫,萬籟俱寂,正是殺人滅口的好時候。

    他不打算再惹惱陸卿雲。

    陸卿雲做事,面上雖然不言語,心裏卻總是有數。

    他目力極佳,看準方向,一刻不停歇地趕路,趙粲縮成一團,累的睡了過去,他乾脆脫了趙粲的外衣,將他綁的嚴嚴實實,推進馬車裏。

    解時雨卻不和趙粲同坐,鑽出來,坐到陸卿雲身邊。

    風雪呼號,然而她很安寧,陸卿雲是這世上最寶貴的財產,她現在不僅是將這份財產收爲己有,甚至是隨身攜帶了。

    片刻之後,他們路過了一株老梅樹,這大荒原裏,不知爲何生長着這樣一顆野梅花樹,已經老出了年歲,花萼交輝,撲出一片粉白的雲海。

    一陣大風颳過,雲海顫顫巍巍而動,如雪似霧,幽香由風而走,鑽進人鼻子裏。

    陸卿雲驅着馬車靠近,直起身,折了一大捧塞在她手裏,讓解時雨的臉直接被花給簇擁了:“夠嗎?”

    若是莊景在此,定要對他嗤之以鼻,簡直俗不可耐,要是他,那便折下一枝足以,輕輕插上解時雨的鬢髮,豈不美哉。

    陸卿雲不懂這道理。

    要是解時雨想要,他也可以將這顆梅花樹連根拔起,連帶漚肥料的各類糞土,全給她弄回京城去。

    “夠了。”

    解時雨捧着這一大簇梅花,手上臉上都是一片冰涼,心裏卻很暖和。

    她想這馬車就算走到天涯海角去,她也無所謂了。

    馬車在天亮前到了徐定風的營地。

    正要拔營而走的徐定風,接到了這輛身份貴重的馬車,以及三個病人。

    解時雨本就是個美人燈,沒風尚且要倒,經過這一夜風寒,一下馬車就發起了高燒。

    小鶴還未來,陸卿雲給她加了一件狐狸皮袍子,又輕又暖和,再將她塞進被子裏,邊邊角角都塞的嚴絲合縫,讓她發汗。

    小鶴來了,他從帳篷裏退出來,連喫大喝兩大碗肉湯,出透了汗,讓軍醫重新給他包紮了傷口,又不眨眼的灌下無數湯藥,矇頭狠狠歇了一場。

    歇過之後,他立刻拎着半塊兵符去找徐定風,和徐定風密謀了許久。

    解時雨一面高燒,一面昏睡,足足睡了一天,天色擦黑才醒過來。

    醒了之後,她還頭暈着,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她察覺到陸卿雲山一樣屹立在牀頭,便睜大了眼睛看他。

    好看。

    陸卿雲感覺到她的目光,俯身摸了一下她的額頭,不燙手心了,起身擰了個冷帕子,一隻手托住她的後腦勺,將她的腦袋揚起一些,一手撐開帕子,在她臉上從上到下的抹了一把,眼屎鼻涕全都抹乾淨。

    解時雨被這冷帕子一擦,頓時清醒舒服不少,她從層層疊疊的被子裏伸出手來,往陸卿雲手上一握,感覺到他手心涼涼的,沒傷風,又去看他的傷。

    “我沒事,小傷,”陸卿雲洗乾淨帕子,擱在她腦門上,“餓不餓?”

    解時雨啞着嗓子嗯了一聲,依舊是盯着陸卿雲看。

    陸卿雲在短短的時間裏,累的眼睛凹陷了進去。

    他並非鐵打的人,身上總是舊傷好了添新傷,再身強體健,也有倒下去的時候。

    陸卿雲彷彿跟她心有靈犀一般,知道她在看什麼,將小鶴叫了進來,他笑道:“我去歇着。”

    解時雨垂下沉沉的眼睫毛,嗯了一聲。

    這一歇,足足就歇了三天,三天之後,徐定風來找陸卿雲,就見陸卿雲在看着解時雨餵魚。

    他不便打擾,沒進帳子就走了,到了下午再來,他見陸卿雲還是在看解時雨。

    徐定風年過五十,京中也有夫人和小妾,皺着眉頭又退了出去。

    晚上三顧茅廬的時候,他纔看到陸卿雲揹着手站在帳篷外,跟他那幾個神出鬼沒的隨從說話。

    看到他來,陸卿雲驅散隨從,衝着他一拱手,將他讓進了自己帳篷中。

    “陸大人,”徐定風假意咳嗽一聲,“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正是建功立業的時候,怎麼能被一個女人絆住了手腳。”

    陸卿雲給他倒水,笑而不答。

    徐定風接過茶杯:“三殿下——當真不趁現在給他擒住?你帶他去找北梁的哨所,他要是有所察覺,往那邊那麼一鑽,可就麻煩了。”

    “他的人馬都找了過來,現在沒辦法擒。”

    “我知道你是想給他點教訓,堂堂一個皇子,竟然幹出這樣禍國殃民的蠢事,要是旁人,九族都誅完了,不過你別把人得罪狠了,他是皇子,無論如何,皇上都不會要他的命的。”

    “是。”

    “你什麼時候出發?”

    “今晚。”

    陸卿雲扭頭往帳篷外看了一眼。

    外面月光稀薄,不足以穿透雲層,寒霜已經入侵到他臉上。

    夜裏,雪小了。

    鵝毛大的雪變成了小粒子,沙沙的往下落,落在雪地裏,亮晶晶的一層。

    趙粲走在陸卿雲後方,臉色奇臭無比。

    雪粒子被風一吹,稀里嘩啦就往人臉上打,彷彿羣毆一般,打的人連眼睛都不想睜開。

    不睜眼不行,地上全是看不清的雪包,一不小心,就是一個踉蹌。

    要不是徐定風說這一趟能建功,打死他他都不會來。

    他們身後跟着徐定風的二十個親兵,還有他自己的十個心腹,都是好手,至於陸卿雲,一個人都沒帶。

    雪很深,每一步兩條腿都深插在雪裏,擡起來,要費很大的力氣,踩下去,也要費很大的力氣。

    每一個人身上都冒着白氣,因爲穿的多,走的熱氣騰騰,裏面出了汗,外面卻還是冷的,冷熱夾擊,又溼又重,停下來更痛苦。

    沒走出兩里路,趙粲就已經累的擡不動腳了。

    他想叫陸卿雲停下休息,可一擡頭,陸卿雲已經甩開他走到黑暗裏去了。

    前面黑成了地獄,陸卿雲的背影像是在慷慨赴死。

    艱難前行,他們總算越過了第一個邊界點,枯樹一從接一從,全都深深埋在雪中。

    目光所能及之處,全都是枯樹,一動,就會將樹枝碰的咔嚓作響。

    趙粲停下來歇一口氣,正要再跟上去,忽然就見陸卿雲往下一蹲,指使着所有人都跟着他蹲了下去。

    這些枯樹,就是最好的掩護。

    火把的光從對面搖晃着過來:“有人,弓箭手準備!”

    風也被凍住了,牛筋和生牛皮在冰天雪地中強行拉開的嘎吱聲清晰的傳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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