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點起火把,只有暗淡的月光照映,解時雨就站在譚峯正對面。
她在枯草從中站着,穿的很單薄,人也很單薄,出現在這荒蕪的場景和蕭瑟的夜晚,很有點紅粉骷髏的意思。
她身後站着數十個人,清一色的黑衣夜行者打扮,刀毫不掩飾的挎在腰間,斗笠往下壓,落下一片陰影,遮住眉眼。
吳影站在解時雨身邊,單手抱着個七八歲的孩子,另一隻手似擡非擡,隨時準備將這孩子的脖子扭斷。
孩子面黃肌瘦,頭髮生的稀稀拉拉,紙片一樣包裹在厚厚的衣服堆裏,雙目緊閉,夜色下看不清她是暈還是死。
至於尤銅,解時雨安排他回去處理傷口了。
夜色涼了,解時雨穿了不多,便將兩隻手攏進袖子裏,對着譚峯笑道:“不知道怎麼稱呼你?”
“譚峯。”
“哦,譚護衛,那你也應該知道我的來意了。”
“你先放開她!”
“天冷,我沒耐心,”解時雨伸手拍了拍黃毛丫頭的臉蛋,並且給她理了一下頭髮,“一個千金,一個瓦礫,你換就換,不換我們就走。”
譚峯兩眼往外鼓,腳也往前一步,右手甚至明顯的往前伸了一下,是一個想要拉住解時雨的動作。
這是徹底的亂了心神。
他咬牙切齒的盯着解時雨:“我換!”
盛靜病殃殃的,一口氣就能將她吹翻,再讓解時雨一折騰,她當場就會斷氣。
他不敢冒這個險。
成王殿下在哪兒?
怎麼會讓解時雨鑽了這個空子?
解時雨滿意的一點頭:“那就快點。”
譚峯揮手,讓人去把小鶴帶出來。
一個大漢立刻鑽進屋子裏,將小鶴拖了出來。
短短的一天,圓滾滾的小鶴忽然乾癟起來,肚子更是明顯的癟了下去,衣服髒而且亂,被拖泥帶水的帶到了譚峯身邊。
“姑娘……尤桐……孩子……”
小鶴這時候纔回過神,恍恍惚惚的看着解時雨,看着那雙不論什麼時候都非常安靜的眼睛。
在她眼裏,解時雨此時此刻寶相莊嚴,就是她的菩薩。
“孩子在我這裏。”
文鬱推開門,抱着孩子往前走。
他將孩子塞在自己的臂彎裏,孩子不舒服,餓而且冷,發出小貓一般微弱的哭聲,不住的往人懷裏拱。
小鶴立刻朝着他的方向一撲:“孩子還我!”
可是大漢的兩隻手拉住了她,讓她像是一隻折了翅膀的鳥,撲到一半就往下跌落。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文鬱,似乎沒想到他竟然會忽然來這樣一出。
對上譚峯莫名的目光,文鬱毫不客氣地衝着他一笑,再看向解時雨。
“你手裏的是個籌碼,那我手裏的,算不算是個籌碼?”
解時雨依舊攏着雙手,慢吞吞的點頭:“算。”
文鬱笑道:“那就好,我要求不高,只要你還我一個清白,讓我繼續做文定侯,這孩子就會安然無恙。”
說完,他又伸手捏了捏小嬰兒的臉蛋。
孩子嫩骨頭嫩肉,比小貓還要柔軟,比小貓還要脆弱,不堪一擊。
哪怕他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也可以將其摔死。
下一瞬,解時雨一個眼神遞給吳影,吳影立刻將手裏抱着的孩子往旁邊人懷裏一推,自己一躍而起,也到了文鬱身邊。
譚峯這邊的人被這舉動驚住,紛紛亮出了長刀。
這邊亮了刀子,那邊自然也就亮了刀,這一靜一動,忽然就將場面變得驚悚血腥起來。
文鬱哈哈一笑,後退一步,越發覺得自己這一招,和解時雨是如出一撤。
挾天子以令諸侯,真是好使的很。
這還得感謝小鶴給了他這個機會。
譚峯眉頭緊蹙,揚起手,讓自己這邊的人稍安勿躁,看着文鬱道:“侯爺,你將這孩子給我,我會向殿下說明你的功勞,一樣可以洗刷你的冤屈。”
他看的出來解時雨那一方,也十分緊張這個孩子。
他不想這麼輕易就讓解時雨離開,可以用這個不值錢的野種,去換他們家的千金。
只要將盛靜抱回來,他便可以立刻下令,在這裏殺個血流成河。
解時雨能夠抓到盛靜,實在是太令人忌憚,他最好是能在這裏截殺了她。
文鬱看着譚峯,嗤嗤的笑了起來。
譚峯聽着他得意而且譏諷的笑聲,氣的黑血直往外冒。
他疏忽了。
應該在這孩子剛出生的時候就把孩子抱到手裏的。
他當時竟然還嘲笑文鬱想做奶孃。
文鬱收了笑:“我現在不相信你的主子,你拿你的籌碼換你們成王的千金,我拿我的籌碼去換我的前程,簡單明瞭,就不必弄得太複雜了。”
譚峯看着橫在兩人中間的吳影,只能冷笑一聲:“與虎謀皮。”
“我在成王眼裏有幾斤幾兩,我很清楚,”文鬱毫不在意的摸着嬰孩的臉蛋,說話的聲音忽然冷如死灰,“就這樣吧。”
事到如今,文鬱不僅不怕與虎謀皮,甚至有了視死如歸的勇氣。
他從譚峯強行將他帶出城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是枚棄子。
那時候他的心就開始往下沉,一直沉到黑暗中,沉到地獄,沉到他父親所在的地方。
他知道自己不會有活路了。
成王不會讓他活,解時雨也不會讓他活。
一個孩子只能解他一時的困,一旦他露出任何破綻,解時雨就會把他千刀萬剮。
解時雨隔着人羣,聲音也很冷:“侯爺的交易,我答應。”
她說完,看向譚峯:“我還需要你們家的千金護送一程,就在城門口換人,走。”
一聲走,她身後的人便全都讓開了一條路。
她是個說走就走的人,果斷的不似常人,就連譚峯這個七尺男兒都甘拜下風,只能打了個手勢,讓大家帶着小鶴跟上。
吳影對文鬱做了個請的手勢,走在了最後面。
到城門的時間,大約是經過解時雨的計算,剛剛好五更,侍衛親軍軍馬司,正好巡視城門到此。
他們聽到動靜,立刻上前一步,緊緊地盯着越走越近的人羣。
解時雨的人已經散去,只剩下兩個黑衣斗笠的人在馬車外趕車。
譚峯卻晚了一步,臨時打了個口哨,只留下兩個人伴他左右,帶着小鶴,打馬上前。
至於吳影和文鬱,更加不引人注目的進入了城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