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昭熙率先放下了筆,擡頭看了一眼還在作畫的紀蓮。一旁的紀蓉同柳昭愉一樣,都不知跑哪裏去了。
紀蓮也不愧爲世家貴女典範,長達一個多時辰的作畫,依舊腰肩挺直,動作優雅。裙襬上是一點兒也沒有沾染上顏料。柳昭熙則不同,爲求精緻,她的袖擺和裙尾已經沾染上了不少顏料,額頭上也已經冒出細細的汗珠。
不只有她,許多人也都是這副模樣。相比之下,紀蓮宛如落入人羣的仙子,從容優雅,白衣飄飄。
銅鑼敲響,繪畫結束。
一個半時辰足矣讓衆女郎發揮出自己真正的實力。所有女郎回到自己的畫作前,伶嫣也緩緩的登上臺去,向每個人頒發了一片花瓣。
“待會兒本宮會將畫作打亂,每人投出一票最好的。”伶嫣擺了擺手,示意沐紫將手中的花瓣分發到各貴女手中,隨後又道:“這一票至關重要,除了不能投自己的畫作,只要自己認爲好的,都可以投。”
衆貴女瞭然,隨後同伶嫣一起走出大廳。外面溫度依舊炎熱,一股熱浪撲面而來,可是衆人卻彷彿沒有感受到,呆愣的站在走廊內,只因外面的景色實在是太美!
不知何時,庭院中央支上了可以納涼的滕牆,綠色的藤蔓纏繞至另一邊,透着陽光靜影斑駁。中間架了臺子,臺子上面擺放着各色各樣的奇珍異寶,周圍座位上,曲水流觴的竹筒已經準備就緒,就等待佳人們的到來…
三殿下真是用心了!
衆人齊齊向伶嫣欠身,若是不參加這次詩會,有可能這些奇珍異寶她們一輩子都沒有機會看到。同時又在嘖嘖感嘆:果然還是皇家有錢,能蒐羅這麼多稀奇罕見的玩意兒。
伶嫣大方一笑,同她們一起走入納涼處。美酒佳餚,這次是徹徹底底的尋歡作樂,伶人在旁邊的涼亭演奏歌曲,一時間歡聲笑語不斷。
*
另一邊楚凌風帶着一羣郎君踏入曲水郊。趁着周圍人的不注意,偷偷的騎上駿馬,去了旁邊的村落。
村落中的人家基本上都是婦女,這地方小,鮮少有人經過。突然看到騎着高頭大馬有人來此,熱情的推開了村門,剛纔遠遠的看只知道是一個郎君,湊近了瞧纔看得清是寬袖錦袍,玉面金冠的小少爺。
這可不得了,她們大多數都是宮裏出來的,一看便知道不知是哪個世家的貴公子。一擁而上,迫不及待的招待着楚凌風,生怕被人搶了去,嘴上不停歇的推銷自家女兒,就算成不了做個朋友也是不錯的…
最後是村長出來纔將這羣農家女安排走,又遞了他一杯茶。
楚凌風此時衣帶凌亂,面上多了些窘迫。他雖然瀟灑不羈最愛紅顏,可是也不至於葷素不忌,看到個女兒家便動心……看來還是他冒昧了…
村長是個和藹的老婦人,她把他邀請在院子裏,坐在石凳上問道:“不知這位貴人來我們小村是做什麼?”
楚凌風抿着脣,說道:“本宮……在下是來尋找一位叫做春落的人,她曾經在靜妃宮裏做過差,聽聞她在這裏居住,不知是否可以引薦?”
村長一愣,面色有些爲難,看着楚凌風的眼神多了幾分怪異。“你找她做什麼?可是之前做了錯?”
楚凌風連連擺手,“不不不,在下只是有幾個問題想要問她……並沒有惡意!”
村長細細的看了一眼他,抿了抿脣道:“實在是巧,民婦就是你找的那個春落。”
楚凌風似是沒有想到,原來面前這位和藹的老婦人就是當年跟在母妃身邊的女婢。他咳了咳聲,說道:“我其實是想問您,在十四年前……”
“民婦不知!”他還沒有說完,本來面容和藹的老婦人卻臉色一變,溫和的語氣頓時變得凌厲,讓楚凌風手足無措起來。
“我只是想了解當年情況,沒有惡意…”楚凌風見老婦人站起身來,趕忙過去將她攙扶。說着是攙扶,其實就是將老婦人又按回到了石凳上,動彈不得。
“你究竟是誰?想要了解當年情況做什麼?!”老婦人一臉警惕的看着楚凌風,忽而皺眉,只覺得面前此人眉眼之間甚是熟悉,可就是想不起來。
楚凌風垂眸,趕緊將懷中的令牌拿出,語氣都變得嚴肅:“本宮乃當朝四皇子,靜妃的獨子,楚凌風。”
老婦人面色大變,不可思議的看着面前的郎君。似是不敢相信當初她還抱過的小男娃已經變成了如此高大的少年。聽到此的婦人已經淚流滿面,一雙手顫顫巍巍的撫上了他的手。
楚凌風低垂着眼眸,鬆開了束縛着她的手,回答道:“是有人想重提當年舊事,本宮怕母妃受其牽扯污衊,所以纔想要了解當年舊事。”
老婦人一雙眉頭微皺,竟然有人想提當年的舊事,事情已經過了那麼久,而且那人也是明令禁止調查當年之事…
“所以請您把當年您所知道的是告訴本宮,也是爲了保護母妃。”楚凌風一臉嚴肅,收起了剛剛拿出的證明身份的玉簡。
那婦人猶猶豫豫,最後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說道:“其實當年的事也不怪靜妃娘娘,事情太過突然,又有聖上縱容,靜妃娘娘也無力迴天。”那件事自然是伶妃難產前,皇后帶着容妃將伶妃推入湖中的事。
楚凌風皺眉,疑惑的看着那婦人。
“當初紀氏帶着容妃闖入宮內,靜妃娘娘是想要讓女婢通知聖上的,但皇后竟然帶了御林軍,守住了宮門口,娘娘是沒有辦法去就伶妃娘娘的……”那婦女哭喪的個臉,“可是我們也沒有想到,就是這一次,導致了伶妃娘娘難產,早產了兩個月…”
說到底,她們都是殺人兇手。
動手的人,看的人,啞口無言無動於衷的人……都是幫兇!
“靜妃娘娘多麼溫柔的一個人,沒有想到邀請伶妃看錦鯉竟然成了一場鴻門宴,那麼血腥的場面,靜妃娘娘看了那麼久…”老婦人唏噓不已,深深地吐了一口氣,“靜妃娘娘本該是可以阻止的……本該是可以的…”
此刻楚凌風的面色已經徹底的沉了下來,他不敢相信本能救人的母親選擇了無視這件事情的發生,之後閉口不談……
也是可笑,本想着證明當年母妃是清白的,拼了命去查清當年真相……結果發現事實就擺在自己面前,只是他倔強的不想承認。
他紅着眼眶看向面前的婦人,從懷中拿出了一包銀子,“您拿着這些錢兩遠走吧,麻煩您搬遷了。”隨後他頓了頓,又解釋道:“過幾日應該會有人來此找您,不知道會不會對您動手,所以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快了吧……伶嫣已經查到容妃那裏了…應該很快就會來了…
楚凌風不知心中是什麼滋味,憑白對伶嫣生出了許多愧疚。他想親自去問問母妃,爲何當初不傾盡全力救下伶妃,最後選擇了袖手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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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幾局流觴曲水後,酒量尚淺的女郎已經趴在桌子上不勝桮杓,伶嫣的面上也多了幾分紅暈。紀蓉此時已經咿咿呀呀的醉酒,東倒西歪的站起身來。
“不…不能喝了,再喝酒醉了!”她紅着小臉,讓旁邊的侍女攙扶着她。手中還攥着花瓣。
看到衆人儘性,伶嫣這才讓人把打亂的畫作拿出。畫作都已經裱好,還用了金線勾勒。一幅幅畫被掛在藤蔓之上,宛如朵朵牡丹在此開放。
最顯眼的莫過於中間那幅畫,濃墨重彩之餘還把牡丹畫的栩栩如生,墨筆勾勒,這是紀蓮常用的畫作手法。衆女郎一擁而上,爭先恐後的投出自己心愛的畫作。
不過大多數人投的並不是紀蓮的那一幅,而是旁邊的那朵。她們從未見過,一支牡丹會穿透紙卷出現在衆人面前。躍然於紙上,就如一朵真的牡丹放在了上面,旁邊還賦詩一首。
伶嫣眯着眼,這副畫是柳昭熙所作。是洛陽當地司空見慣的繪畫手法,不過洛陽離皇城遠,沒傳入皇城,倒是讓她們這種沒出過皇城的貴女們孤陋寡聞了…
不過除卻投給柳昭熙和紀蓮的,剩下的所有人不約而同的投給了柳昭愉的畫作。簡約大方,還異常的可愛。明明嬌豔的牡丹被她化成了一個圓圓滾滾的胖牡丹,可愛之餘又能依稀辨認出,實在是妙!
伶嫣依靠在木柱上,聽着旁邊沐白口中柳元平的評價。“柳先生說,單純說這副畫作,雖然柳昭熙畫工惟妙惟肖,巧奪天工,但過於投機取巧,不是賀夫子喜歡的種類……但相比於紀蓮,柳昭愉更有天賦。”
隨後神情古怪,語氣揶揄:“賀夫子最愛扶玉公子畫作,寥寥幾筆卻道盡人生苦樂。傳說紀蓮當初就是仿您的作品被賀夫子選上的…”
正是那副《洛山仕女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