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百老匯再無佳人 >第 89 章 第八十九章
    “謝謝阿姨撥冗來陪立春姨聊天。”虞司顏放下茶具,倒了兩杯大紅袍,給了小魚一瓶娃哈哈,自己叼着一杯蜜瓜桂花酪。

    宋和賢在等虞司顏上點心,可惜最終是沉默注視虞司顏擺出一盤炸翅中和一盤牛肉乾。

    她只好空口喝茶。

    虞司顏象徵性的把另一杯茶擺在立春面前——考慮到立春既未帶假肢也看不見的現實,這杯茶大概是請空氣喝的。

    “不用客氣,實不相瞞,我也是來逃避現實。”宋和賢快恨死韓江雪了。

    她討厭那袋夢塵。

    燒又燒不掉,扔了又會自己飛回來。

    “阿姨,領導就那脾氣。”虞司顏仍一口一個領導,態度上維持着畢恭畢敬,這導致宋和賢也不知是虞司顏很講禮貌還是李半月餘威猶烈。“經常上綱上線地罵我們一頓,您多擔待。”

    “原來在文工團有個老領導得了喉癌。”宋和賢指指自己脖子,“把喉嚨挖掉了,但還是能講話,說學什麼食管音,你要不要叫小閔他們帶立春去看看?”

    “我打算今年年底陪她去做整形。”虞司顏說,“其實立春年紀大了,還是臉上的手術,恢復的慢,她這情況,容易顱內感染,還可能得那什麼,中耳炎和空鼻症,”她回憶着醫生的話,“怪受罪、怪受罪的,所以我一直都沒下定決心。”

    直到前段時間慘遭祕書們集體上書外加罷工抗議。

    這羣混蛋就差給她募捐集資。

    “整形倒不着急。”宋和賢覺得能不能講話很關鍵,“這比比劃劃的,我也不知道她要說什麼。”

    虞司顏垂眸看奶茶杯,末了說,“還是算了吧。”她告訴宋和賢,“我怕我接受不了。”

    “你?”宋和賢納悶。

    “我身上流的血來自混賬。”虞司顏翹着二郎腿,說話語氣滿不在乎,但眼神很淒涼,與年紀不符,“我是混賬的後代。沒有混賬,她們也不至於淪落至此。而我,擁有混賬遺傳物質,一個本不該出生卻出生的存在,爬到……”她指了指沙發,“這裏。”

    “我就是原因。”她有些許地自言自語,“她該有多絕望呢。”

    罪有應得者從未得以懲處,因爲最狠的懲罰叫株連九族,家破人亡,永世不得解脫。

    無論有罪者死的有多慘,作爲血脈後裔的她站在高處,主宰執掌一切,這是貨真價實的。

    每憶起母親,她都認爲自己值得一個悽慘無比的死法,比如凌/遲或五/馬/分/屍。

    但她又在苟且偷生——還是高人一等的活法。

    會當凌絕頂是真的快活,咳嗽一聲都有人嚇癱,她花了很長時間才從爲自己設計一個不成/人/形的死/法中掙扎出來,還要了個小孩,打算就這麼肆意妄爲地活下去,所以她希望立春不能開口講話。

    她恐懼。

    她怕立春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爲什麼不去死。無辜的人都死了,憑什麼你活着,我的一生——你母親的一生,就這麼毀了,我人不人,鬼不鬼,你母親死/無/全/屍,你踏着你母親的命,活了下來,你憑什麼活着,憑什麼過得比別人好,站得比別人高,憑什麼——

    宋夫人搞了一句,“你腦子裏都是些什麼。”她時而潑時而端莊優雅——當然潑的時候比較多,“能原諒你,你也釋然了,不原諒,你們就各過各的,也算爲自己減輕負擔了。”

    “小魚去陪阿婆散步吧。”虞司顏沒搭理她,拍拍手。

    小魚叼着娃哈哈過去陪立春裝假肢。

    宋和賢注意到立春用機械手揉了揉小魚的腦袋,直搖頭,“你也是當媽的人,自己揣摩吧。”

    她沒在虞司顏家喫晚飯。

    自昨晚在虞司顏家吃了頓飯後,早上爬起來發現自己胖了二斤。

    虞司顏做飯是真好喫,那陳皮豬手和三杯雞做到了肥而不膩、酥而不爛,用松茸雞湯下的那幾縷細面又香又清爽,可長肉也是真長肉,簡直催肥神器。

    她回家自己煮了點粥,跳跳訂了四道菜,她胡亂對付着吃了些,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了,她年事已高,歲數擺在那裏,喫完飯就打盹兒,在小花園躺椅上睡着了。

    一睜眼她就知道又是那個要命的夢。

    “你家寶貝好乖。”一箇中年女士搭訕,她的小孩正在扯嗓子哭喊,和護士做艱苦卓絕卻沒用的鬥爭。

    很好,這個破夢的劇情是連續的,昨晚中斷在哪裏今晚在哪裏開始。

    “是,很乖的。”宋和賢捏捏李半月的手。

    小女孩很乖巧地縮在椅子裏掛水。

    “十七種病小姐,去跟阿姨打個招呼。”她說。

    這個夢真是“棒極了”。

    她打算以德報怨,一盡母親職責,把李半月領進醫院,剛抽完血老李的酒肉朋友就直接給開了張入院單,讓去血液科報道。

    血液科的醫生又叫了會診,朝她要了一千塊現金的專家會診費,給出了十七條診斷,不過酒友說調理好身體馬上安排手術,至少沒讓她準備後事。

    她對那句——“做好心理準備”比較熟,冷不丁一聽“安排手術”還很感動。

    自我感動兩天後她開始思考爲什麼在李半月小時候她從沒想過帶李半月去醫院。

    究竟是篤信小孩不會生病、過於忙碌還是李半月話裏話外控訴的在你眼裏我的命不是命,她並不知道——這纔是最可怕的。

    無論怎麼回憶,她都無法揣摩年輕時自己的行事動機。

    她看着夢裏的小女孩。

    是的,她心裏說,我討厭你爹,我恨你爹,我恨他的背叛,我恨他瞧不起我,但我是你媽媽,我沒有那麼絕情。我做不到那麼狠,我把你託付給外婆,也是因爲你身體不好,像只瘦弱的小貓,沒辦法跟着我們顛沛流離。

    我絕未視你爲家裏地位最低的一條狗,宋和賢心道。

    但每到這時候,彷彿是在迴應她的悲傷,小女孩會衝她露出一個笑,笑裏藏着瞭然。

    “你懂什麼。”宋和賢摸摸女孩的頭。

    小女孩低頭開始寫文綜。

    “這時候用功。”宋和賢把卷子搶走。“歇歇吧。”她說。

    陪李半月打完吊針就要去接上舞蹈課的李雲斑,然後去送李緋寫學圍棋,帶兩個小女孩往家走的路上還在準備這個月的賬單,晚上去應酬時李鴛時會查賬並給她下個月的零花。

    醒來時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走到哪裏都有人奉承,夢裏又是除奢侈品SA給個好臉外誰都能擠兌她兩句的家庭主婦,簡直鬱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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