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爲什麼要給她微信名備註憨園?”晚飯時關雎狀若無意地提起一件在他看來非常莫名其妙的事。
前因是司顏將一個朋友從上海調回京。
“因爲蹦蹦的名字叫綺園。”司顏給出一個挺合情合理的回答,“她是小憨,鬧鬧是大憨,跳跳是大懶,”額外跟他介紹了一句前情,“我們當時讀一個初中。”
“那你是什麼?”蘇央好奇。
“我嘛,就是小懶。”司顏在啃香河肉餅。
“小憨、小憨的。”從那一刻起關雎的說話語氣不太正常了,酸溜溜的。“真親切。”又說,“如今你把人家當朋友,人家可未必把你當朋友,你高她低,今天送楊梅明天送點心的,鬼知道這麼殷勤是圖什麼,小心被算計。”
司顏眉心跳了跳,意味深長地說了句,“水至清則無魚。”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
關雎當場在飯桌上翻臉。
此前蘇央一直以爲關雎只是個靠老天爺賞飯喫的女人——自和虞司顏成婚後,他深刻認識到枕邊人不好當——誰知關雎到底是根正苗紅的記者,哐當就是一句,“你說水至清則無魚?你以哪個身份說這句話?若是前一個身份,我想請你捫心自問,是否瀆職,連你都打算帶頭渾水摸魚,你對得起民衆期望還是對得起你肩上的擔子?若是後者,對你的要求就是必須水至清,上行下效,你有樹立道德標杆的責任。”
還送了句更狠的,“你是怕水清了,池裏都是些什麼玩意大家一目瞭然麼,是魚是鱉還是得讓大家瞧瞧,我們一年納不少稅呢。”
“不,”司顏脾氣一般般。
雖溫和是上位者的特權,但這一特權建立在上位者一人專斷的情況之下。
見慣了下屬戰戰兢兢,哪裏容得下另一個人面斥。
“我是說你。”司顏這話說的着實不客氣,“名份上……”話說到一半又戛然而止。
“名份上,那是你的丈夫。”關雎把後半句說完。
還沒輪蘇央翻臉以捍衛正室特權,關雎直接怒了,“妙語連珠”,“他配的上你嗎?哪裏配得上?他算什麼東西?你是扶貧上癮,還是倒貼上癮?他哪一點,值得你如今還提一句,名份上!他究竟,算個什麼玩意?華夏女人完蛋就是從根源上完蛋,從上到下的完蛋,從你開始的完蛋。”
關雎腦子裏是一剎那的空白。
情/事/上,她啓蒙自鄭陌陌,但真正食髓知味還是因爲虞司顏。
提起傅清夏,她忽然想起在蘇州的那一晚。
暫居的官邸掛着青藍色紗質窗簾,遮光簾被拉開,虞司顏對着窗和夕陽換衣服,換到一半接了個電話,剛洗好的長髮蓬鬆披下,歪頭夾住手機,肩頸弧度優美,手臂擋在胸前,禮服裙就掛在腰肢,很安靜,很乾淨。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這讓關雎想起了細雨中待放的白玉蘭。
比起更像長輩和上位者的鄭陌陌,虞司顏有一種讓她心安的懵懂和乾淨。
事情總是循序漸進的。
人類本能是獨佔一切美好。
只要一想起這份乾淨她和人貢獻,關雎的心就裂成碎片。
起初她覺得這種分享是合理的,說到底,人類社會進程使然,過去和現在總是驚人的相似,世間萬花奼紫嫣紅,她是其中一朵,那時她還會自欺欺人地想,至少她是孩子母親,碰巧小孩和虞司顏的孩子差不多大,這使得她們很有共同語言,非常棒,她很得寵,若是君主制,她也許能封個貴妃。
但時間長了,她腦海裏描繪了這樣一個家庭日常相處的景象。
她,虞司顏,兩個孩子,只有她們四個人。
她是在妄想,可比起貨真價值的紅顏禍水李雲斑,她好像知趣了成百上千倍,起碼她從未對虞司顏訂婚結婚發表意見,堪稱恪守本分。
都是女人,都來路不正,都一無明媒二無正娶,所以憑什麼李雲斑可以宣稱的權力她不能宣稱?
“這就不對了。”司顏依然很溫柔——更多的是無動於衷,“我們都是女人,你不應該苛責女人,我們要放寬對同類的道德標準。”
“憑什麼?”關雎揚高了聲調,“憑什麼?你是女人,你就要做到更好,你就要以更高的道德標準來要求自己,你就是要比男人強,爲什麼你要我放低標準。”
蘇央就看着關雎哭着跑了。
“怎麼可以這樣!”虞司顏一臉震驚。
雖然早年的傷痛與噩夢難以忘懷,但她習慣了正室、小祕書和過氣老華貴妃輪流爭寵的日子,今天胡祕書酸溜溜地唱首歌,明天老華新學了首洞簫獨奏《樓東賦》,至於新封的那位——後天蘇後開始給她上眼藥水。
忽然關雎就炸給她看。
“狗脾氣。”她用勺子拌着粥。
“關雎姐怎麼了?”蘇央的語氣變得微妙。
“鬼知道。”她想起在大馬士革的那一晚。“不用理她。”
那天她們聊了很多女人間纔會分享的私事,關雎還爲她從未曾盡興煩惱,出了無數主意——但都建立在自己經歷的基礎上。
——你們可以試試那樣。
——哪樣?
——就,狗狗嘛。
——噁心啦。
——會稍微好一點的,真的,沒那麼痛。
——你那樣不會覺得很……冒犯嗎?
——開始時會有點,但舒服起來就算了算了,只是可惜現在的男孩子嘛,都缺乏鍛鍊,不怎麼中用,就那麼幾下還像模像樣然後就癱了,還得忍着噁心把他弄起來。
關雎說的時候會紅臉,欲言又止但又說下去,眼睛都是放光的,倒有幾分爲愛迷失的意味。
又可憐又可愛。
是個從未被社會毒打也從未被人們冰冷對待的女孩。
不知人心險惡,也不懂兩/性/傾軋。
緊接着,蘇央就看司顏心不在焉地吃了小半碗粥,扔掉筷子,離席前解釋道,“不行,不能讓她就這麼走了,起碼把大魚那個煩人精給我帶走。”
燕山北仍算乍暖還寒時候,可燕京從上週起就熱的很,餐廳的窗開着,微風習習。
他就靠窗戶反光瞄着樓下。
虞司顏從身後抱住關雎。
關雎掙了兩下,先是壓低聲音說話,不久,就嗚咽着,“我命薄”,“真是蒙您擡愛”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