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珉心裏五味雜陳,看着王妡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
說他不想要孩子那是假的,成婚四年膝下尤虛,早就有他子嗣艱難的說法,那是蕭珩讓人放出來的話。
不爭的是,無論是之前作爲儲君,還是現在作爲帝王,他都需要有兒子有繼承人,否則他辛辛苦苦難道是爲他人做嫁衣嗎?
就連母后都暗中問過他,是不是王妡不能生養。
他說“不是”,說這話時有多恨只有他自己知道。
誰能知道看起來恩愛和諧的夫妻其實一直都沒有圓房呢。
蕭珉對子嗣一事心態非常複雜。
他需要有兒子,他知道有和王妡的兒子對他更有利,可他又防着王妡有兒子,臨猗王氏的勢力不接觸的人不知道,倘若有個王氏血脈的皇子,今後這天下究竟姓蕭還是姓王就難說了。
蕭珉要用臨猗王,又防着臨猗王,從他還是東宮時就是這態度了。
他把事情都盤算好了,千算萬算沒算到王妡是個瘋子。
王妡連圓房都不肯,動不動就是刀尖相向。他不要有王氏血脈的兒子是一回事,被逼着不要又是另一回事了。
還有就是,這個孩子來的時機實在不算好。
再有一個多月就國喪期年,祭祀過先帝后,廣納後宮、生兒育女怎樣都行。偏偏在這個時候後宮妃嬪身懷有孕,他立的那孝道就前功盡棄了。
早知是這樣,還不如除了服就解禁,他也不用清心寡慾幾個月了。
“聖上怎麼這中表情。”王妡笑眯眯問:“要當爹了,是不開心,還是開心傻了?”
蕭珉深吸一口氣,按捺下心中的五味雜陳,故作輕鬆地說:“那皇后開心嗎?”
王妡說:“聖上開心,我就開心。我想聖上一定會開心,在尚藥局報來後,就將琴婕妤升了修媛,待她爲聖上誕下麟兒,我再升她爲賢妃。聖上覺得如何?”
“……一切都聽皇后的安排。”蕭珉諷刺道:“皇后開心了,朕亦開心。”
王妡微笑:“那就這麼定了。待三月春暖花開,我就讓掖庭安排採選之事,爲聖上廣納美人,宮中也該熱鬧起來纔是。”
蕭珉:“……”
蕭珉不想說話。
王妡說完要說的話,並提醒蕭珉該給琴修媛的賞賜不能少,離開慶德殿,又去慶安宮給太后報喜去。
尚宮局大張旗鼓給琴修媛送皇帝、太后、皇后的賞賜,琴修媛身懷帝裔的消息就如長了翅膀一樣,一下子就飛向了宮外。
宮外的人得了消息,有些意外,又好像不是很意外。
官家要掙一個“孝”的名聲,近一年都是簡衣素食,大家就想:好吧,要做戲就做吧。
哪怕誰都知道,先帝在世時,官家就與其勢如水火了。
但是吧,做戲好歹要做全套吧,您想要文官的嘴史官的筆能生花,您自己也得先做好基礎吧,您這“盡孝”盡一半,想讓大家怎麼誇,硬誇嗎?
一些老臣搖搖頭,不予置評。
嘴毒的文人騷客可就不客氣了,也不明面上說,寫上一些風月詩詞在秦樓楚館裏傳唱,能把人氣死。
蕭珉知道宮外對他有了後的事如何評說,卻對此無可奈何。
何況他也是真心想要一個孩子,破了他子嗣艱難的傳聞。
只是現在有些話好說不好聽,還是得想想辦法轉移一下朝中對帝裔的注意。
蕭珉想來想去就想到了蕭珹。
這個弟弟在他爭位時靠攏了過來,但沒有做什麼實質性有效的事情父皇就因服食丹藥身體急轉直下,然後被母后毒……
蕭珉深呼吸,把那件事從腦中翻過,叫人去傳蕭珹來見。
沒等多久,蕭珹就在內侍的引導下到了內宮東邊兒蓬萊池的小島洲上,下了船,走進島洲上的臺榭,朝蕭珉拱手行禮。
“坐。”蕭珉指了指對面的坐褥,待蕭珹坐下後,說道:“我們兄弟二人許久沒有一道說過話了。聽說二弟自打父皇駕崩後就一直在府中爲父皇抄經。”
蕭珹一襲素白衣裳襯得更霞姿月韻,常年筆墨浸染,一舉一動皆優雅。
皇族蕭氏皆容貌俊美,蕭珉這一代三兄弟若認真算起來,蕭珉在容貌上略遜於兩個弟弟。
“皇兄忙於國事,臣在府中左右無事,爲皇兄與自己抄些經書給父皇稍過去,是皇兄與臣兄弟二人的一份孝心。”蕭珹道。
蕭珉微一挑眉,眼中閃過滿意之色,說道:“二弟對父皇孝心可嘉,但也該注意自己的身子纔是,朕瞧着你是瘦了許多。”
“皇兄日理萬機,爲國操勞,纔是真瘦了許多。”蕭珹說:“皇兄身系天下,更要保重纔是。”
蕭珉嘆了一口氣:“朕繼位不久,諸事繁雜,前頭大理寺彈劾審刑院,立刻就有人爲沈震平|反,然後又是要嚴查武備疏漏,追責永泰十四年那一仗。”
他說着話觀察着蕭珹,恰好紅泥小爐上的長頸瓶裏的水燒開了,後者低頭將水瓶提起,將滾水衝在茶碗裏,神情專注地打着茶,他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這些事情二弟怎麼看?”蕭珉乾脆就直接問了。
蕭珹放下茶筅,對蕭珉微微一笑,道:“臣終日縱情於書畫山水之間,父皇在世時對臣就疏於教導,哪懂得了這些。臣想着,這天下是皇兄的,皇兄做的任何決定都好。”
蕭珉直勾勾盯着蕭珹看了許久,後者任他看,低頭點了個高山日出的茶百戲呈給他。
他接過來,看了一眼茶碗中的圖案,笑了一笑,輕輕吹開茶沫飲下茶水。
“這大好的春光,二弟也該出來走走,別整日悶在府中。”蕭珉說。
“臣遵旨。”蕭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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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坤殿。
一個模樣不起眼兒的內侍走到香草身邊,低聲說:“王尚食,官家傳了二爺進宮說話。”
內侍口中的“二爺”就是蕭珹。
也不知蕭珉是忘了還是故意的,他登基後封了太后、皇后、六宮,還封了澹臺家、王家兩家外戚,宗室也封了不少,比如楚王已是親王封無可封就加了食邑。蕭珩被貶爲庶民,喚作“罪人”,罰去皇陵守陵。蕭珹卻獨獨漏掉了。
他沒有封王,不能喚作“王爺”。
先皇已經駕崩,他也不能再喚作“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