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聖二年的元節,朝野內外一片悽風苦雨。
第二批欽差快馬加鞭趕往括州時,一首童謠南邊一路傳到京城。
“縉元如市,人死如林。
持金易粟,貴如黃金。”
縉元是括州的州府,這童謠唱的是——
括州滿地的饑民聚在一起就好像集市一般,餓死的人像樹林一樣到處都是。拿錢去換喫食,一粒粒的小米簡直像黃金一樣貴。
括州的慘相,可見一斑。
然而欽差去了括州後就一直沒有傳回一星半點兒消息,彷彿整個隊伍幾千人都失蹤了似的。
蕭珉天天過問,然後沒消息就是沒消息,他就算遷怒也是沒消息。
括州的情形,加上那首童謠,讓實在是讓人揪心。
同時,都臘月二十九了,朝廷都封筆了,第二天就是除夕了,王確還帶着三司官吏挨家挨戶討債,被討債的人簡直是火冒三丈。
“這都元日了,你還在討債,王確,你是存心不想讓我安生是吧!”
“此言差矣,你若將錢糧及時還上,我們也不至於跑這一趟。朝廷都封筆了,我們還在四處催驅,也很辛苦。畢竟是官家下了死命之事,我們也不敢怠慢,括州那邊還等着錢糧救急呢。哪怕不看在官家的份上,也看看括州受苦的饑民吧。”
“………………”
誰說鹽鐵副使王確心純嘴拙的,這一張嘴簡直像是吃了砒.霜,能把人氣死。
這半個多月時間,王確帶着人討債,把全京城的高門顯貴都得罪了,那些等着看他笑話的現在一天天被他堵門催債,心態都要崩了。
看人笑話者,人恆被笑之。
有人不滿,想將此事上報天聽,皇城司親事將其攔在宮門前,一頓暴風詢問,查明瞭來意報與皇城司勾當霍照。
沒一會兒,霍照過來,站在來人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才說:“這都封筆了,羅判院進宮是有什麼要事?”
“你明知故問,哼!”太常禮院判事羅仁用力一甩袖,半側了身子,揚着下巴,用眼角看霍照。
面對這份傲慢,霍照不在意地笑了笑,叫來一個快行給羅仁引路,並着重吩咐:“記得要把人完好無虞地帶過去。”
“是。”快行應下,對旁邊幾名親事官使了個眼色,然後向羅仁引手:“羅判院,請。”
“哼!”羅仁對着霍照用力一甩袖,邁步進了光華門。
從光華門進宮,過了三大殿進慶德門,往右是去官家的承恩殿,往左就是後宮的範圍。在前頭帶路的快行直接就往左邊走,羅仁見狀大驚,立刻停下來。
快行時刻注意着他,見他停下來了,也跟着停下來,笑問:“羅判院,怎麼不走了?”
“你這是要去哪兒,承恩殿不是這個方向!”羅仁說着就轉身,一直跟在他身後的六名皇城司親事官齊齊上前一步,擋在他的面前。
“你們……你們……”他指着凶神惡煞的親事官們,沒忍住後退了一步。
快行兩步走過來,笑道:“羅判院,你可快些,怎敢讓皇后殿下等太久。”
羅仁道:“我要見官家,你們豈敢……”
快行懶得與他廢話,對親事官揮了下手,六人立刻將羅仁裹挾在中間,往肅義門走。
一親事官嫌他吵,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羅仁一路掙扎,未果,被帶到凌坤殿,凌坤殿守門的內侍見到這架勢嚇了一跳。
“勞煩向殿下通報,太常禮院羅判院求見。”快行道。
內侍哦哦兩聲,快步進去通報了,沒一會兒再出來,將一行人請了進去。
羅仁被架進凌坤殿正殿,王妡還沒來,親事官不欲聽他吵鬧還是捂着嘴架着胳膊腿。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被簇擁在人羣中心的王妡走進來,親事官們行禮並把羅仁也摁下行禮。
“免禮。把羅判院放開吧。”王妡在主位坐下。
親事官們放開了羅仁,與快行一同退下。
羅仁甫得自由,義憤填膺爬起來,質問道:“皇后娘娘叫人強綁了臣來,這是欲何爲?”
王妡坐得筆直,半垂眼皮,不語。
羅仁嚴陣以待,又說了一遍:“皇后娘娘叫人強綁了臣來,這是欲何爲?”
“等等,你要見的人很快就來了。”王妡淡淡說道。
羅仁怔了片刻,猛然反應過來皇后這話是什麼意思,驚愕地轉頭看向殿門,果不其然,很快,皇帝大步走進來。
皇后是故意讓人把他綁來,是衝着官家的。
羅仁有些後悔,不該衝動之下就進宮的,王確臘月二十九還在討債,定是皇后授意他如此做,爲的就是看誰沉不住氣。
皇后,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蕭珉走進來看到羅仁,氣不打一出來。
這個蠢貨,王妡正愁抓不到把柄,他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羅判院怎麼在凌坤殿?朝廷已經封筆,沒有要緊的大事,一切都開筆以後再說。”蕭珉一語雙關,既是點王妡,也是讓羅仁識趣些自己告退。
羅仁能官拜判太常禮院事,也不是真傻,之前被人拱火導致一時衝動,這會兒回過神來冷汗都浸溼了背後的衣衫。
“臣……”
“羅判院,”王妡打斷羅仁的話,“來都來了,不去坐下好好聊聊。”
“皇后,明日除夕,羅判院家中定然諸事繁忙,別耽誤人家了。”蕭珉說。
王妡微笑:“既然諸事繁忙,怎麼還有空進宮來。”
羅仁眨了眨眼,微微垂下頭來,說:“臣進宮面見官家,是爲明日儺儀有幾句話要同官家說明。”
“是麼,官家就在這裏,你說吧。”王妡道。
蕭珉說:“既是正事,就去慶德殿說。”
“事無不可對人言。去慶德殿做什麼。”王妡秀眉一挑,似笑非笑着說:“怎麼,有什麼我不可以聽的嗎?”
蕭珉道:“國家大事……”
王妡打斷他:“那我就更要聽了。”
蕭珉沉着臉:“若朕不準皇后聽呢?!”
王妡說:“那今日就誰也別想出凌坤殿。”
蕭珉眉眼耷拉,目光森冷看着王妡,王妡亦是眸色黯沉,威懾更甚。
氣氛劍撥弩張,羅仁額上都冒汗了,再一次後悔自己的魯莽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