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說,大梁立國尊儒尊孔,以孝治國。朝廷若敢對老人動手,無異於自打臉面,還如何讓天下百姓臣服?!
能想出利用老人鬧事這一招,王妡不愧是最毒婦人心!
蕭珉一路上咬牙切齒,王妡人要是現在就在他面前的話,他能活撕了她。
——這惡毒婦人究竟是想幫孤還是想害孤?!
到了登聞鼓前,蕭珉失望至極。
宰執們非但沒有驅散了鬧事的老人,那百多名老丈還一個個安適地坐了個胡牀,還有青壯健婦給他們端茶送水,簡直不要太愜意。
“…………”蕭珉差點兒就沒吐血。
“太子殿下。”吳慎等人見到蕭珉,立刻拱手行禮。
“諸位宰執不必多禮,”蕭珉伸手虛扶了一下吳慎,“父皇將此事交由孤來辦,孤年輕,還要多多仰仗諸位宰執。”
吳慎等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齊聲道:“臣愧不敢當,自當盡心盡力,爲官家分憂。”
蕭珉笑容無懈可擊:“諸位宰執請,孤不瞭解前因後果,先在一旁看着。”
“日頭漸大,太子殿下不如去登聞檢院裏稍事休息吧。”吳慎說着就讓登聞檢院的令史爲太子開路。
“不必。”蕭珉拒絕:“孤就在一旁看着。”見吳慎還要說什麼,他先一步道:“這麼多老丈都在此曬着,孤難道還比不上老丈們,孤可沒有吳大相公想得那麼嬌貴。”
吳慎不言,連目光都從蕭珉身上移開了。
實際三月的日頭一點兒也不曬,甚至在經過了前些日子連綿不斷的陰雨天,曬着太陽還很舒適。
吳慎此舉……
蕭珉冷笑在心,暗恨不已。
他堂堂一國儲君,卻從未處理過朝廷大事,朝中大臣也不將他放在眼裏,恐怕在他們眼中他已經與“廢太子”劃爲一道了罷。
他今日真進去了登聞檢院坐着,明日就會有御史諷諫,父皇正好藉口發作他。
吳慎可真是他父皇的好臣子,如此體會上意,難怪能官拜首相。
一個不進去,一個要讓其進去,雙方就僵持住了,其他人都就袖手旁觀,氣氛一時尷尬無比。
“去爲太子殿下搬張椅子來。”王準對一旁候着的登聞檢院令史說話,打破了沉滯尷尬的氣氛。
蕭珉聞言朝王準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
“快去搬椅子,怎麼能讓太子殿下在這裏站着。”左槐也說話了。
令史正不知所措呢,計相和副相先後說話了,他立刻就跑進去公廨爲太子搬椅子,拒絕看吳大相公的表情。
“到底是快成爲一家人了,態度都不一樣了。”阮權小聲諷刺了一句。
蕭珉臉上笑容僵了一瞬,快得彷彿是人眼花,再看他還是那光風霽月的樣子。
劉敏呵呵一聲:“阮樞副何話不能大聲說,這樣暗地裏嚼舌根的樣子如同長舌婦人一般,太難看了。”
阮權大怒:“劉欲訥你……”
“行了!”吳慎不耐喝止:“讓這麼多百姓看你們吵吵鬧鬧的。”
阮權將怒容一收,又是可靠威風的樞密副使。
三司副使劉敏:“呵呵呵。”
阮權:……忍。
這時,令史從登聞檢院搬出一張椅子放在太子身後,並請他坐。
蕭珉看只有一張椅子,就道:“怎麼就一張椅子?你就讓諸位相公站着?”
令史:“……”剛纔也沒說每個相公都要一把椅子呀。
蕭珉身邊的侍從斥了句沒眼力見兒,叫了兩個東宮衛去搬椅子。
“吳大相公,你年紀大請先坐,累着你了父皇可是會責怪孤的。”蕭珉笑着給吳慎讓椅子。
蕭珉再不受重視,現在也是儲君,吳慎再不看好蕭珉,那也是君臣有別,自然要推辭一番。
“吳大相公就莫要推辭了。”蕭珉道:“看這麼多老丈爲沈老封君鳴冤,想必吳大相公也是感同身受。我朝以孝治國,敬老尊老理所應當,吳大相公就快請坐吧。”
吳慎花白的眉毛動了動,說道:“看來太子是贊同要放了沈震的母親妻子嘍?”
“吳大相公不贊同放了沈老封君?”蕭珉反問。
他說這句話時聲音有些大,給鳴冤老人們送點心來的一個點心鋪娘子正好離得近,就聽見了。
“什麼?!”幾個老人激憤,站起來對吳慎喊話:“吳大相公爲什麼不同意放了沈老封君?!給我們一個說法!”
一石激起千層浪,才被安撫消停了的百姓們又開始了。
“沈元帥怎麼可能通敵叛國,這是冤案,天大的冤案!”
“就算沈元帥……那什麼,沈老封君和沈夫人他們人在京城又與她們有什麼關係?”
“沈老封君和沈夫人樂善好施,那麼好的人你們都要殺,朝廷法度何在?情理何在?”
“放了沈老封君,否則我們就在這兒登聞檢院不走了!”
“放了沈老封君!”
“放了沈老封君!”
“放了沈老封君!”
“放了沈元帥!”
場面再度失控,喊着喊着,有人帶頭就變成了齊聲喊“放了沈元帥”。
宰執們臉色丕變,立刻叫皇城司的軍衛去查探是什麼人在其中興風作浪。
“諸位老丈,諸位百姓。”這時蕭珉忽然上前幾步,現在了一衆宰執的最前面,對百姓們大聲說:“孤乃當朝太子,聽聞諸位擊登聞鼓爲沈老封君鳴冤,特意前來。”
吳慎等人不知蕭珉這是要做什麼,但都有不好的預感,卻又不能阻止他。
百姓們一聽竟是太子,先一齊行了禮,被叫起後就爭先恐後爲沈元帥一家喊起冤來。
“諸位,諸位,請聽孤一言。”蕭珉說,百姓們很快就安靜了下來,他繼續道:“和你們一樣,孤亦覺得沈老封君冤枉得很,她已年過耳順,身體大不如前,臺獄之中是什麼樣子的諸位可能不知道,孤一直擔心她不能撐到……”
他說着停頓了一下,所有人都知道這停頓是什麼意思。
——擔心沈老封君不能撐到秋後。
然而就算撐到秋後又有什麼用,終歸是要死了。
物傷其類,在場有不少老人眼眶都紅了。
蕭珉的眼眶也紅了,強顏歡笑道:“孤前幾日讓人去臺獄給沈老封君和沈夫人她們送了些東西,雖然抵不了大用,也能讓她們在臺獄裏舒服一些。若是沈老封君知道大家如此爲他們全家鳴冤,定然欣慰感動。”
“太子殿下仁慈,太子殿下仁慈。”百姓中忽然傳出這樣的高喊,不一會兒,許多百姓都這樣喊起來。
吳慎等人眉心一跳,瞭然太子之意。
——這是在爭取民心呢。
不過他不會以爲就這麼模棱兩可的說幾句話就能扭轉乾坤吧?!
此案最後依舊會是官家定奪,他太子可說了不算。
“諸位忠君愛國、秉持公理正義,這都是極好的。”蕭珉說:“然而無規矩不成方圓,朝廷也有朝廷的法度,不僅僅是你們不信沈元帥會通敵叛國,父皇他也對比痛心疾首,頭風都犯了好幾回。”
吳慎等人眼瞳一縮,心中驚愕官家把此事瞞得那麼緊太子怎麼會知道,看向蕭珉的目光不由多了幾分深思。
“不止是父皇,不止孤,朝中大臣們也許多人不信。”蕭珉說着轉向吳慎,道:“吳大相公,你說是嗎?”
話轉到自己身上,百姓羣情激奮,他還能說什麼,只能道:“太子所言極是。”
吳慎是沒想到太子竟然敢當衆說違背官家之意的話,偏這些話又不能說他錯,官家想用此事發作太子也只能落得個無理取鬧。
對太子,他有一點點刮目相看了。
以前只瞧見太子爲了太子之位明哲保身,慫得很,哪像一國儲君,大梁交到太子手裏怕是會危矣。
雖然今日刮目相看,但真的只有一點點,今日之事就且看太子如何收場。
蕭珉模樣生得好,這些年爲了維持完美的儲君形象,他也是下了狠功夫的。
修長挺拔的那麼一站,陽光照在臉上,他整個人猶如會發光一樣,芝蘭玉樹的,很能博人好感。這讓他一說話,無形就帶着三分信服力。
“諸位請相信,朝廷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蠹蟲惡人,也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尤其是於國有大功者。”蕭珉說:“請百姓們信孤,信朝廷,給幾位宰執一點兒時間,他們定能查出真相,還含冤者公道,將真正的罪人繩之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