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月閣。

    金陵王氏少主坐在桌旁,聽着自己的下屬在彙報鐵奴把任嫣然帶去了靜室。

    “少主。”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道,“這些仙門中人都狡猾得很,在白日就壞了少主你的事,現在又來見無回劍前輩,不知是在醞釀什麼陰謀。”

    “對,無回劍前輩身邊那個傢伙也是不可靠。我們兄弟按少主的吩咐在外面守着,就聽他一直在裏面自言自語,狀若瘋狂。”

    “少主,這樣的人應該——”

    “住口!”金陵王氏少主把杯子重重地摜在桌上。

    兩人見到他臉上陰沉的神色,頓時噤若寒蟬。

    少年人瞪向他們,說道:“滾出去。”

    兩人雖然是元嬰中期,比元嬰前期的金陵王氏少主還要強上幾分,但是在他面前絕不敢有絲毫違背,只應了一聲是,就從這裏退了出去。

    攬月閣裏頓時又只剩下金陵王氏少主一人,又恢復了先前的清靜。

    他看着面前燃燒的燭火,剛剛鐵奴帶着任嫣然過去的時候,他就已經感覺到了。

    少年眼底燭火搖曳,想起白日舅舅在轎中放出的那一道劍光。

    在自己的劍刺到任嫣然之前,那一劍就把他的劍意給完全的抵消了。

    這不可能是爲什麼大局,爲什麼不傷及無辜。

    謝家人做事從來不用瞻前顧後,所以他請動了舅舅出來之後,就能夠盡情地復仇,因爲無論自己做什麼,都有他爲自己撐腰。

    所以他想不明白,爲什麼自己的舅舅會對那個少女這麼另眼相看。

    杯子裏的水隨着他剛纔的動作撒了一些出來,少年沒有在意,他重新提起了壺,往裏面注入茶水,再次拿起了杯子。

    這怪不得別人,怪就只怪他遲了三百年出生,就錯過了很多事情。

    錯過了他的爹孃,錯過了他舅舅,也錯過了姑蘇謝氏和金陵王氏當年的輝煌,所能見到的只有如今的潰敗。

    靜室裏,鐵奴說完這句話之後,任嫣然看坐在蒲團上的人依舊是毫無反應,只納悶地放下了手。

    這連眼睛都不睜,哪裏是想“見見”她啊?

    任嫣然想着,卻聽見身後響起一聲抽泣。

    她頓時轉頭看去,卻是鐵奴在忍不住掩面而泣。

    他這樣高大粗獷的漢子,看起來這麼鐵血的一個人,性情卻溫和無害,哭起來也格外令人揪心。

    “鐵叔!”任嫣然手忙腳亂地掏手絹,她從來就見不得年長者這樣,也見不得美人慘淡,她連忙問道,“這是怎麼了?”

    這個反應,莫不是謝前輩……

    沒等她露出驚懼之色,鐵奴就胡亂地擦乾了眼淚,露出通紅的雙目,對她說道:“沒事,只是主人很高興。”

    “……”

    任嫣然回頭看向謝何問,見到這張俊臉上的神色同自己進來的時候還是一樣的,看不出他有半點高興的樣子。

    她收回目光,想着鐵奴叔大概是無回劍的表情解讀大師了,但卻也發現了,謝前輩現在的狀態不正常。

    “鐵叔。”她看着鐵奴,忍不住問道,“我來了這裏,謝前輩能看到我嗎?他知道我在這裏嗎?”

    鐵奴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見任嫣然面露迷惑,他才解釋:“主人他看不見小姐,也聽不見小姐說話,但是他知道小姐在這裏。”

    任嫣然印證了心中所想,忍不住問道:“謝前輩他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雖然鐵奴說了面前的人聽不見,但她還是條件反射地壓低了聲音。

    在她身後,鐵奴紅着眼眶,看端坐在蒲團上的主人,說道:“小姐可聽過謝家的詛咒?”

    “聽過的。”任嫣然點頭,“我還聽說謝前輩差點就掙脫了這命運,能夠飛昇天外。”

    見她的目光落在主人身上,還知道主人的事情,鐵奴臉上露出了一點欣慰之色。

    “不錯。”他說,“只是主人最後卻放棄了飛昇,選擇留在此方乾坤中。如今他的神魂被困在這個軀殼裏,雖然不會死去,但也不算活着。”

    “這個法術……”任嫣然喃喃地道,“跟滄浪仙子鎖住晉堯君的手段……”

    因着金陵王氏少主先前到來,所以鐵奴知道她掉下幽冥,曾經見過滄浪仙子的事情,不意外她會知道這樣的屍家手段。

    “這個法術名爲‘行棺’。”他說道,“是不完全的煉屍術。”

    任嫣然轉過頭看向他,旁人說到屍家一脈都是十分忌憚,更不可能像他一樣直接承認和他們有關係。

    可是鐵奴卻好像並不在意,只是繼續說道,“屍家一脈當年有四家從屬,我們鐵家就是其中一家。六大世家聯手滅了屍家之後,剩下的四家從屬,他們也不打算放過。”

    他說起過往,眼底忍不住浮現出了滄桑之色。

    “屍家一脈勢大之時,我們四家也只是製造法寶,聽命行事,並沒有傷人,也試圖救人,但與屍家爲伍,在世人眼中就是該殺。

    “鐵家當時被殺得就只剩下我一個人,是主人出面救下了我,把我帶在身邊,讓我做了他的侍從。我的身份在世家當中不是祕密,而主人提出想要用‘行棺’之術強留於世,我就……”

    從謝何問救下他,給了他尊嚴跟活下去的希望那一刻開始,鐵奴就已經準備永生永世都追隨於他,效忠於他。

    他的命令就是他的所向,哪怕他再不願意這樣做,也只能……

    “鐵叔。”他感到少女的手落在了自己的小臂上,見她擔憂地握着自己的手臂,對自己說道,“你太不容易了。”

    對自己用這種屍家禁術,將身軀化作牢籠,將神魂困在其中,用這樣不死不活的方式留在這個世上,這對謝前輩來說是煎熬,對鐵奴叔來說又何嘗不是?

    要他對自己效忠的主上做這件事,他多難啊。

    看到任嫣然這感同身受的難過,鐵奴鼻子一酸,忙說道:“我沒事……小姐、小姐太好了。”

    還有後半句他藏着沒有說下去。

    這世間除了主人,面前的少女是第二個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人看,覺得他也會傷心,也會難過的人。

    她就像主人一樣。

    不知他在想什麼,任嫣然安撫地拍了拍他,才收回了手,再次看向了這無知無覺的俊美劍仙:“那現在就鐵叔你一個人能跟謝前輩說話嗎?”

    鐵奴點頭。

    任嫣然又道,“所以才知道謝前輩想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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