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裂縫。

    察覺到雲天宗方向的裂縫消失,派去那裏的部下跟妖魔都斷了聯繫,這異族首領只在樹下站直了身體。

    他往前一步,冷然道:“怎麼回事?”

    金光大陸固然是一個難以攻克的世界,但是這個世界的修士沒有強到這種地步。

    他們的實力跟之前被覆滅的九陽世界差不多,而且這一次他們事先俘虜了此界的絕頂高手,將他們變成了傀儡,由他們來打開進入金光大陸的缺口。

    這些修真門派之中,玄天劍派就是最強的,如果他們的軍隊是在玄天劍派失去了聯繫,那他還可以理解,可是雲天宗?

    他眯起了眼睛,這不可能。

    雲天宗。

    方纔的千軍萬馬和戰場此刻剩下的痕跡就只有着落在地上的冰屑和飛灰。

    雲天宗的幾位谷主跟來自另外幾個門派的宗主長老都在看着他們面前化作冰雕的異族。

    前一刻,他們與這些二段變化的異族交手還落在下風,而下一刻,這些異族就在他們面前化成了冰雕。

    二谷主握着手裏的兵器,上前試探着將手貼在了這座寒冷刺骨的冰雕上,然後手指一顫,收了回來。

    幾位谷主和宗主長老立刻看向她,問道:“如何?”

    二谷主眼中露出震撼之色,定了定神才說道:“沒有生機了。”

    是誰,在擡手之間,就封閉了裂縫?

    是誰,在轉念之間,就讓這些他們難以抵擋的異族生機斷絕?

    所有人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呼吸不過來,也發不出聲音。

    雲天宗外,寂寥無聲。

    幽冥。

    夜遲衣的神色已經不再僅僅是動搖。

    同他一樣,任星野此刻的神情也難掩震撼。

    在絕對的力量震撼之前,無論是像任嫣然這樣的金丹期還是他們這樣即將飛離此界的渡劫期,都能夠感覺到自己同面前的人差距有多遠。

    任嫣然呆立在原地,儘管先前鬼王隨意點化人,送他們飛昇天外的手筆已經夠震碎她的認知,但此刻一念之間誅殺千軍萬馬的手段,更令她震撼到頭腦發白。

    更毋論那些異族,那是毀滅九陽界的罪魁禍首,一見他們二爹就不惜入魔,也要在瞬息之間爆發斬殺,可是對鬼王,要殺他們卻是不費吹灰之力。

    就好像他是神明,凡塵生靈,生殺予奪,都在他一念之間。

    她想着想着,思緒跑偏,想起了還在浮屠城的圓機。

    如果小山雀在這裏,怕不是又有新的目標,想到鬼王大人的肩膀上去站站了。

    對他們的反應,鬼王並不在意,目光只是在任嫣然身上多停留了一刻,然後收回了手。

    金光大陸,那隨意一抓就封住了裂縫的手掌消失在天空中。

    他收手之時,動作連貫,衆人面前的光影猛地一變,由雲天宗變成了玄天劍派。

    這番變化將幾人從震撼到大腦空白的狀態中拉了回來。?

    任嫣然的目光落在上面,整個人一震——這是想把她爹跟三爹一起送走嗎?!

    夜遲衣身旁,看到玄天劍派山門的任星野也是臉色一沉。

    原本鬼王就算再如何逼迫,他也不會放棄自己的女兒,但是,鬼王卻展現出了一念止戈的實力,是將整個人間放在了天平上,讓他跟夜遲衣去做選擇。

    在黎民蒼生跟女兒之間做選擇,他們二人當然只能選擇前者。

    放下女兒,再如三百年前在萬魔戰場上一樣,兩人聯手,到天外去橫掃敵人。

    可是……可是,他不甘!

    任星野握住了拳頭,在他身旁的夜遲衣亦是咬着牙。

    兩人修道數百年,即便是在最危險的情況下,也沒有過這樣無力的時候。

    任嫣然聽見了自己的兩個爹咬牙握拳,從齒間和指節發出的聲音。

    她先前不能看着自己的二爹身陷掙扎與痛苦,現在自然也不能看她爹跟三爹陷入同樣的抉擇。

    鬼王面前,模樣已經變回從前,神志也已經恢復清醒的滄浪看着他們,將師弟眼底的掙扎跟動搖收在眼底。

    沒有人可以違背主上的意思。

    他放在天平兩端的東西,從來就不是價值對等的選擇。

    “我——”

    任嫣然纔要開口,再次放手,用兩個父親的陪伴換取人間戰火的止息,鬼王就出乎她意料的五指一收。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眼角的餘光見到幾根針從謝前輩的方向飛了出來,被收在了鬼王的手中。

    “封魂針!”

    鐵奴忍不住叫了出來。

    在他們的注視下,鬼王鬆開了手掌,讓取出來的那七根封魂針向下落去,叮叮噹噹地落在地上。

    這其中有六根是當年鐵奴封入謝何問體內的封魂針,還有一根則是先前他打算破棺而出拋卻軀殼時,朱雀打入他大穴中的那一針。

    這七根針一去,加諸在謝何問身上的封鎖就解除了,這盤腿端坐在虛空中,閉着雙眼如同謫仙的人身上的氣息開始變化。

    如同荒蕪的土地解除了冰封,凍土之下有經歷了漫長冬天的種子開始發芽,他的軀殼裏也再次有了生機。

    察覺到主人身上的氣息變化,鐵奴不敢置信地轉頭,見到已經當了兩百多年活死人的主人開始活轉。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剛剛他已經見過了鬼王逆轉了滄浪仙子身上的氣息,將她從瘋狂的另一端推了回來,現在要逆轉自己用在主人身上的“行棺”之術又有何難呢?

    “主人……”

    鐵奴嘴脣顫抖,眼淚衝破了眼眶,流了下來。

    而被吸引了注意力的任嫣然目光也牢牢地釘在這張臉上,看到謝何問的睫毛顫抖,然後這雙眼睛在自己的注視下緩緩睜開。

    時隔近三百年,無回劍終於又在自己的軀殼裏睜開了眼睛。

    先前他被朱雀那一針封回自己的軀殼之中,神魂徹底斷絕了跟軀殼的最後一絲聯繫,就徹底陷入了黑暗之中,連鐵奴的聲音都接收不到。

    他不知道後面又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在睜眼的瞬間察覺到所有的感知又回到了身體裏,然後就聽見鐵奴大叫一聲“主人”,接着又轉過頭去朝着左邊喊了一聲“小姐”。

    幾乎是下意識的,謝何問順着他的目光朝着那個方向看了過去。

    在他恢復意識的第一瞬間,看清的第一個人就是這個身穿繁複的衣袍,手中提着青霜劍的少女。

    她站在那裏,也在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儘管謝何問從來沒有見過她,但這十七年來,他被困在黑暗之中,已經無數次地想象過自己女兒的樣子。

    一看到面前的少女,看到她的臉,她的眼睛,謝何問心中那個不定的形象就定了下來,一分一毫完美地貼合在了任嫣然身上。

    他下意識地開口,聽見自己的喉嚨裏發出了久違的、陌生的聲音:“小期……”

    因爲太久沒有說話,所以他的聲音沙啞,咬字也有些模糊,但是面前的少女似乎一聽就知道自己在喚她。

    謝何問見她動了動嘴脣,彷彿想回應自己,但是卻最終沒有發出聲音。

    帥。

    任嫣然想道。

    小謝爹睜開眼睛就同她所想象的一樣帥。

    當年十方劍、無回劍合稱大謝小謝,她在心中就給這個爹自然的起了個代稱。

    而且剛纔聽過鐵叔說那個名字,任嫣然一聽他口中喚出的這兩個字,就知道是在叫自己。

    這樣父親看女兒如同在看珍寶的目光,是她無論經歷幾次都還是會被擊中的。

    如果不是念及爹、三爹跟滄浪師伯都在看着,而自己剛剛又對三爹表現得那樣情深不捨,任嫣然差點就要情不自禁叫應一聲“爹”了。

    這樣的醫學奇蹟,而且又與世隔絕那麼多年,難道自己不應該送溫暖嗎?

    人民的好女兒:這很應該啊。

    謝何問看着自己的女兒,原本想向她靠近,可是手上一扯動,就聽見了鎖鏈的聲音。

    他擡頭,看向這所在自己手腕上的鐵鏈,再看向前方的鬼王和滄浪,憶起了之前發生的事。

    他的軀殼是渡劫後期,而神魂已經是大乘期,本來一離開軀殼封鎖,用出他最強的一招,就可以讓他們從無盡淵脫險。

    然而朱雀的封魂針將他逼了回去,封鎖回其中,現在還在這裏的就只剩下自己跟鐵奴主僕,還有任星野跟夜遲衣,女兒更是不知什麼時候被抓了下來。

    朱雀如今變回了三百年前的滄浪,這件事情雖然令他在意,但現在不是該問這個問題的時候。

    他看着鬼王,還未開口,就聽鬼王說道:“看前面。”

    聽見此言,謝何問心中戒備,調轉目光朝着方纔沒有注意的光影看去。

    是玄天劍派。

    他認出了這是玄天劍派的山門,也看到了那些與玄天劍派諸位太上長老激戰的熟悉面孔,見他們身穿黑色衣袍,露出異族之形,與軒轅奪描述的入侵者形態一致。

    謝何問神色一沉,尚未想清楚面前這片戰場是怎麼回事,目光在他們之中掃過,觸及到其中一人時,就死死定在了那人身上。

    鬼王的聲音這纔再次響起,對三人依次說道——

    “你若願意,可以回去誅殺你們謝家的叛徒。

    “你若願意,可以帶你師姐飛昇天外。

    “你若願意,可以回去與同門共戰。

    “你們若走,我可接手此界;

    “你們不走,我便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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