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我憤憤問將軍:“爲何是獸醫館?”
將軍好聲好氣回我:“這家醫館的坐鎮大夫姓段,我熟人,而且,本將軍的心肝紅寶貝兒承蒙姑娘一劍拍瘸,又拖了這麼久,再不醫治,只怕以後要落下殘疾,理所當然要先救它。”?
我一把躁脾氣,頓時怒又從心中起:“我這身傷也拖了這麼久,難道就不會殘廢了?”
她輕飄飄朝我一瞟:“無妨,段大夫看過我的馬,然後再看你的傷。”
我怒得不能自己:“可他是獸醫啊!”
段大夫正在翻看小紅馬的蹄子,聽到我這話,悶悶接上來一句:“老夫以前是醫人的,生意一直不好,才改了行。”
將軍也點着頭,深以爲然:“對嘛,醫人醫馬都不打緊的,出門在外,你哪那麼多講究啊?”
我一口怒氣被她噎回肚子裏,很是委屈。
而我又將段大夫細細打量,紅黑臉上橫肉與鬍渣交錯點綴,臂膀那麼大,腰身又粗得那麼不像話,瞧去就是一個屠夫模樣。再看他手掌蒲扇也似,捏起紅馬那條傷腿,動作溫柔小心,神情鄭重嚴肅,可紅馬兒還是慘叫了幾聲,也不知道是被他嚇的還是自己疼的。
這幅詭異情境,令人身心俱感不安,我剎那間瞭然此位段郎中醫人時爲何生意清冷,也因這分了然,我決意不讓他再來看我的傷了。
然而,這只是我放棄治傷的原因其一,還有其二,說來也羞慚得很,便是,沒帶錢。
將軍那時看我的眼神十分詫異:“你好歹也是藏劍山莊的出身,出門怎麼這麼寒酸呢?”
我張口即回:“出門是打仗又不是看風景,帶那麼多錢,打賞狼牙軍麼?”
將軍語塞,轉頭看段郎中給紅馬正骨,看得出神,聽得馬兒痛嘶,眉頭忽然蹙起,還是發愣。
難得在言語上堵她一回,我心裏大覺舒暢,但沒舒暢多久,就聽到她幽幽道:“你說得很對,可是我也沒帶。”
我立馬感到臉皮有點僵。
很久之後,我鬱郁出聲:“你爲什麼不帶啊?”
將軍莞爾:“天策子弟出了府門,身家性命都沒看重,又哪裏還有心思去在乎這些身外之物?”
她這句話,我聽着有幾分震動,可作爲理由,還是很難讓人相信。
那種尷尬境地,直到後來,段大夫又悶悶開口說:“你們兩個姑娘家在外面不易,又弄得這一身一身血淋淋的。唉,老夫也不爲難你們,診金就先欠着,但你們身上重要的物什得抵押在這,以後再拿錢來換。”
我們,哦不,我,她一時感激得不能自己,我更對這大夫刮目相看。
待小紅馬包紮好後,段郎中又轉臉問我,她的傷。
我立刻擺手,表示路上已被某人先行救治過,可以留在最後瞧。將軍皺眉看我:“我隨身帶的金瘡藥只能止血鎮痛,徹底根治還是要看大夫爲好。”
但是我心志在此時格外堅貞不渝,她無可奈何。
將軍的那條傷腿,是她自己一直用衣料裹住了傷處,血痂和衣料結連在一起,段大夫解開時,傷口頓時被撕裂,那血涌得驚心動魄,我看得別樣不是滋味,沒想過師父給我的劍,傷人的時候竟可以這麼嚴重,將軍她似乎也痛得厲害,咬着牙,一直沒出聲,看得我渾身愈發不舒服。
所以我忍不住開口問她,說我一個閨閣女子,身上帶着這麼重的傷都沒曾哼過一聲,她好歹在天策府受過教練,戰場上也曾經歷洗磨,爲什麼就怕疼成這麼個樣子?
她滿頭大汗中望我一眼:“姑娘,你站着說話挺舒服啊,我給你料理那身傷的時候,你可是暈在那的。”
呃……
我不再說話,繼續瞧段大夫給她治傷。
可看着看着,我的心裏愈發鬧騰,這段郎中先前醫馬時,我就瞧得不太順眼,但那時他動的是馬蹄子,也不能說什麼,但此時他動的是將軍的腿,他是個莽漢,而將軍是個女人……咳,算半個女人,這情境比方纔更詭異,我還怎麼看得下去?
而段郎中給將軍擦拭傷口時,似乎覺得周圍的衣物礙事,又隨手那麼撕了幾撕,我聽得刺啦刺啦好一陣,終於按捺不住。
我說,我來吧。
他倆同時轉眼看我:“你會麼?”
我直着眼回望過去:“男女授受不親,你們難道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嗎?”
將軍沉思了一下:“沒有啊。”
我頓時覺着有口哀怨氣堵在胸口。
段郎中聽我這話後,看了看我,再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愣了一會兒,又看了看她,最後纔看我:“我教你,你來吧。”
我正要答應,那廝又叫起來:“還是大夫你繼續吧,她敢親手來,可我不敢……”
“你閉嘴!”
最後,還是我親手。
那是我第一次給人療傷,老實說,自小到大一直有人照顧伺候,琴棋書畫之外的我一概不懂,即便後來拜入山莊,每天也只是練劍觀劍而已,有幾次我見那傷口實在猙獰,也不由自主的閉了幾眼。
於是她就低低地哼了一兩聲,一手放下來,搭在我肩膀上,似乎要推開,卻沒有運力。
我擡頭看她,她很無辜地嘀咕一句:“你弄疼我了。”
當其時,我頭頂快要炸了。
段郎中之前要我,她用重要物事作診金抵押,但我一身清冷,除了一對輕重劍,便只剩大白了,今後還不知道會遇上什麼,我自然不能將隨身兵器押在這兒,所以,就得委屈大白。
我將它的繮繩遞到段郎中手裏時,段郎中直誇好馬,表示抵押爲診金綽綽有餘,額外贈了許多藥給我,更殷勤的問我是否還有需要。
我摸着臉上傷痕,再看看那時疼得時不時發顫的右手,這些傷痛都需要儘快痊癒,不留痕跡,不然很礙事。
只是段郎中很無奈,傷筋動骨,以他的醫術和藥力,即便儘快,也要調養足足三到四個月纔好透徹。
三個多月,實在太長了。
他捻鬚沉吟了好一會兒,突然想到一事,告訴我道,廣都鎮再往南走上五六天光景,就是苗疆了,苗人善於治蠱,而其中治蠱的行家,叫做五毒教,蠱既能殺人,也能醫人,較中土醫術雖然古怪了些,倒總見奇效,或許有法子讓我早點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