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重劍怒然吼嘯,長驅直入,雕影般飛越,帶一股冰冷勁息,削過那些叛賊頭頂,隨後震盪落地,駐於將軍馬前,宛如銅牆鐵壘,懾動狼牙枯魂。
我緊緊握了若夜長柄,環顧四周,狼牙賊子們眼裏,顯見的慌忙失措。
風來吳山,斜峭遍寒。
拜入山莊後的好幾年裏,我總難以學好山居意,或許是性情浮躁,體味不了師輩們口口絮叨的那些,劍有形而鋒不露,歸於心腑,是爲藏劍,之類的訓言。
劍道最難,大智如拙,大巧不工。
重劍立於眼前,我伸手去慢慢摩挲它每一寸鋒刃,它本就是我的兵器,我亦須懂它。
彼時我只覺得,重劍若夜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契合我的心意,劍鋒依戀一般貼住我的掌心,好似很早便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我能感到它劍體中紛涌了昂揚激烈的勇氣,跟隨了我的心跳,流轉愈疾,躁動愈熾。
我把我所有情愫與內息傾注於它,它會將這些事物之力迸燃到了極致。
若夜長吼不絕,嘯聲與它平地撼起的風聲彼此應合,使人肝膽寒顫,血冷心驚。這劍風將我和將軍罩於其中,我的耳朵已聽不到其他聲音,擡眼所見,亦是忽明忽暗,周圍的狼牙賊子,離得近的,被縱橫於虛空的劍氣切割得遍體鱗傷,甚至是殘臂斷喉;離得遠的,則讓劍風掀得人仰馬翻,站不住腳,再遠一點的,也許是受了驚嚇,拿不穩兵器,畏縮不前。
這一劍幾乎耗盡了我所學,得見如此光景,我也終於,第一次將君子劍意使得如此瀟灑淋漓,即便左肩如何作疼,亦無礙無妨。
劍風歇後,我回頭一望,橋的那頭,雲衿正剛結束了她的絞殺。
她靈峯式的造詣好像都專注於殺生了,手中那把青陵重劍橫掃之處,狼牙兵死傷得更爲慘烈,長安城樓前,殘肢碎甲,滿地血色,那三十多個士兵,頃刻又折去七八個,剩下的怔愣不動,被唬丟了魂。
末了,雲矜扶着重劍喘息幾口,擡頭扯起嘴角,笑看四下:“待本姑娘緩過這口氣,還能再打殺幾個哦。雲飛玉皇——”
她話都沒說完,又運起青陵向左近的一個士兵襲去,那士兵被拍中胸口,嘔出大口鮮血,踉蹌幾步,倒地氣絕。
狼牙軍一時不敢再前。
將軍聽見動靜,轉眼一瞥,注視雲矜一會兒,淡然哂道:“青首青身,師父鑄的第五口重劍青陵,到底是給你了。”
雲矜呆了呆:“你怎麼知道?”
將軍的口氣中流露出驕傲:“藏劍山莊四莊主性情寬厚,霸刀山莊爲兄一戰得名,江湖人敬他悍勇重情,稱他作‘血麒麟’。爲敦促座下弟子,他鑄有重劍六口,長劍一口,劍道有成者才能得其一。獨我不肖,將當年的青隴重劍熔作了手裏的這把戟。”
雲矜頓時訝然:“重劍青隴是師父鑄的第二口,赤首焰身,給了……哦,將軍,你是我師姐啊。”
將軍頷首答道:“師妹,你好。”
雲矜激動萬分:“師姐,你武藝真好!”
將軍道:“師妹,你也不差。”
雲矜擺手:“纔不,比起同門,我只能排在尾巴梢上。”
將軍嚴肅道:“我流風門下仗義爽快,師妹不要妄自菲薄。”
我聽着甚累得慌,這姑娘方纔捨身取義,殺敵救人的豪情呢?哦,她在轉眼間都拿去餵了豬;還有將軍,這前後仍圍着許多狼牙兵,她自顧自和人聊着天,倒是一點都不介意。
狼牙軍看着她們言笑晏晏,旁若無人,有恃無恐,一下子摸不着頭腦,反倒更慌。勃爾斤在後頭跺腳叫道:“她們只有三個女流,不要亂!”
我立時起身,重劍攔在前面:“你們要找死,就儘管來吧!”
勃爾斤大怒:“那就先殺了這個,我有重賞!”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臨近的幾個狼牙兵看來是不怕死,握着刀要躍躍欲試了。
我咬起牙,捏了“雪斷橋”訣,掄起若夜,一招“峯插雲景”,將他們又盡數震退回去。
這一掄便十分要命,我左肩悶悶的疼得愈發煩惱,醫囑當真不能違背,無奈之下,我只得收了重劍,換上輕劍。
換劍的當兒,一杆硃紅長戟貼着我的臉,猛然自後方撩來,將我面前的一個面目兇狠的狼牙兵搠了個透心涼。
將軍在我頭頂幽幽嘆道:“你不該來添亂的。”
我的暴脾氣頓時來了:“我在救你,你看不出來麼?”
將軍似乎困惑了一下:“爲何?”
爲何你個頭。
我無暇與她再說,前面的狼牙兵砍翻一個,又來一雙,抽不出手,背後雲矜那邊廝殺之聲也越來越大,她陷入重圍,可我幫不了她。
百忙之中,我朝將軍吼道:“閒着看熱鬧?快去救她!”
將軍懶懶答道:“你不解釋,我不想去。”
我氣得不行:“她是你師妹啊!”
將軍漠然:“爲何救我?”
我急得想哭,都這種時候了,她就是不肯罷休,非得問個究竟才心滿意足麼?
氣急之下,我一劍劈出,將撞上來的狼牙兵卸了手臂,一邊扭臉衝她叫道:“我不能讓你死在這裏,你懂不懂?”
就是這麼一分神,右肋下忽然一涼,我又被刀鋒斜斜劃了一道,心頭火剎那直燒到臉上,轉頭橫劍抹了那個偷襲者的脖子。
定睛再看時,狼牙軍壓得更近了。
肋下的痛楚冷颼颼的直竄到心裏,我哆嗦了一下,兩眼泛一陣黑,險些丟下手裏的劍。我忽覺得自己十分可笑,才說了不讓人家死,卻連自身都不能保全。
羣狼環伺,如何生還?
恰在此時,我肩膀驀然被人輕輕捏住,將軍沉聲說道:“上馬。”
我沒作絲毫遲疑,扣住肩上那手,借力翻身,坐在將軍身後。
剛剛坐穩,赤電馬兒猝然人立長嘶,前蹄蹬出,前圍的兩個狼牙兵先後被踹飛出去,我被嚇得心頭一抖,忙伸手胡亂抓附,摸到將軍衣甲,上面血污滑膩,我有點害怕,撒手抓住了附近的兩根翎須。
將軍悶哼一聲,眼風掠來:“不要拽我頭髮。”
我慚愧放開,轉手抓牢馬鞍。
至今想來,那大抵是我所見的將軍最狠厲的模樣:伺圍的狼牙軍,我和雲矜出手抵擋一番後,待將軍拭淨兵器,整頓再戰,還剩三十餘,她撥轉馬頭,挺持青隴重戟,往雲矜的方向一路揮斬,我握着若夜,在她身後守着她的後心要害,偶爾目光輾轉到前面,便是血光烈焰一樣潑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