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網三]朝夕旦寐 > 第33章 希聲莫問(二)
    葉靖書曾說,殺人償命。

    我殺了她一個馬匪兄弟,她就將我打得半死不活,徒留一口氣撐着下次疼醒過來。

    夢裏夢外都痛得昏天黑地,故而本姑娘甚是討厭失血昏死的感覺。

    更氣惱的是,我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竟是楚南風。

    其時天已大亮,我人躺在客棧的軟榻上,背後肋下傷口處涼絲絲的,似乎是敷了什麼藥物,但我全身軟綿綿的,還口渴得厲害,偏偏這廝渾然不覺,端端正正坐在那兒,低頭摩挲着那張烏色琴,凝眉聚神,也不知道尋思何事。

    我往旁瞟了瞟,輕劍若夜好端端立在榻邊,竟沒被人搜走,倒是件稀奇事,便伸手拿起,往牀頭用力敲出動靜,才讓他有所反應。

    他丟下琴給我倒了水,遞給我慢慢喝下,一面嘴脣開闔,好像在說好多話,就是聲音嗡嗡的猶如蚊吟,幾不可聞,我聽得很費勁,忍不住張口道:“你說話大點聲,我沒聽清!”

    這一張口我便是一懵,竟然連自己說話也是甕聲甕氣,含糊不清,還牽連得腦袋一陣悶疼。

    楚南風兩道眉峯動了動,捂着嘴清了一遍喉嚨,然後驀地蹲到我眼前,貼近了扯着嗓子道:“在下說,那位葉大當家的劍勁震傷了你的奇經要絡,這句聽到了嗎?!”

    震傷了奇經要絡?什麼意思?

    我握了握自己的脈搏,它跳得果然比往常慢了些許,再試着提一提內息,心頭登時大震,周身有一絲寒氣倏忽而起,又倏忽而消,但仍凍得我哆嗦了一下手腳。

    然而他繼續叫嚷:“你身上受了兩處劍傷,傷勢很重,你已經睡了三天兩夜,公輸將軍特地叫我在此顧看,藥是金老闆給你敷的。你聽得到嗎?”

    我抖了抖胳膊,一把推開他:“我聽到了。你離我遠點,將軍怎麼不在這裏,還有,爲什麼我手腳一直髮冷?”

    他搖了搖頭,咳嗽一會兒,說道:“你不只有手腳冷。金老闆說,這三天來你連心口也是冰涼的,沒有熱氣,她都以爲你活不了了。那位葉當家的劍勁實在霸道,我以前從未遇見過,你既然爲它所傷,少不得要喫幾天苦頭了。”

    “那晚我剛緩過勁,就瞧見她將你釘在馬廄那兒,下手着實心狠,我想救你,卻也來不及,只能眼睜睜看她拖着你衣領,丟在將軍面前,說將軍要是不肯丟下兵器,葉姑娘你會連具全屍都沒有。”

    哦?將軍歷來不妥協於任何要挾,葉靖書這是成心想讓我死吧。

    “將軍見你已然昏死,這副身軀如同俎上魚肉,任人宰割,沒說什麼話,隨手就扔了兵器,可葉大當家並未罷休,等兵器一脫手,她立馬就叫人把將軍綁了……”

    聽得這話,我神思倏忽一恍,手裏的水碗沒拿捏穩,落下碎了一地,楚南風低頭瞧着袍角的水漬愣了一會兒,沒再言語。

    回過神後,我才擡頭問他:“將軍她,是不是跟着葉靖書走了,她們又去了哪裏?”

    他眼光一轉,雙掌舉起,連拍了三下,門簾隨即一蕩,兩名橫眉冷麪的馬賊舉步進來,似乎早在門外等候多時了。?

    只聽楚南風揚聲對那兩人道:“這位葉姑娘已經醒轉,二位可以回去覆命了。”

    兩人一言未發,默默將我打量了好幾圈,對望一眼,扭身就走。

    我面前風向倏忽逆轉,楚南風身影虛晃,搶到兩人背面,一左一右拿住頸後大椎穴:“在下這雙手只消得運一運內力,二位即可筋脈爆裂而亡。你們老巢在哪,大點聲,快說出來。”

    那兩人被捏了後頸要害,面色嚇得青白,連一根手指都不敢動,閉了眼喊道:“在東面,血衣,血衣魔鬼城!”

    “很聽話。”楚南風大聲讚歎一句,雙手往他們後腦勺一拍,兩人一聲不吭,倒地不起。

    我看得心裏好氣又好笑。

    他回頭瞧我:“你意欲何爲?”

    我撫着肋間劍傷,心緒如潮。

    將軍竟有那麼一次,因爲我的緣故,甘願受旁人擺佈,此事確然令人意想不到;我何德何能,居然能讓如此隨心所欲之人顧忌我的生死,實在是不可思議。

    尋思片刻,我決然答道:“救她。”

    “你是傻子麼?”楚南風垂眸,盯着我沉聲說道:“血衣魔鬼城,離此有大半天路程,路上盡是沙丘石壑,少有人跡,你還帶着這麼重的傷,就算想死,也不用挑如此荒涼的地方。”

    “共否?”

    “否。”他張口即回,不假思索。

    我嘆口氣,揉了一會兒額頭,腦袋裏疼得愈發厲害。將軍落到她們手中,福禍可想而知,且西陵意自稱她可以調出蠱解,若是問緣真的還剩一個月可活,那求藥之事只能宜早不宜遲。

    “我不認路,閣下於心可忍?”

    他臉色平靜無瀾,對我看都不看,只是隨手撩了一把琴絃,側耳闔目,似在聆聽,許久不見迴應。

    我心裏急得宛如火燒,可恨這具病軀單薄弱質,怕它走不出一里路,就會撐不住倒下,必須要有一個幫手伴隨左右,故而只得眼巴巴等這位秀才大哥猛然心血來潮,善意大發了。

    楚南風叩弦半響,驀地一拍桌,擰起長眉,有些着惱:“你一個姑娘家講義氣都到了這種地步,令我七尺男兒顏面何存?”

    他這話聲音不大,言下之意好像是答應了,但這彆扭又不甘心的口氣,可是討打得很,好好夸人一句很難麼?

    直奔那個血衣魔鬼城之前,我先與金老闆結清了所有資費銀錢——或許是自覺此番一去,生死未卜,若能僥倖生還,那還好說,要是不能,我死後還欠着這老闆娘的債,豈不笑話?

    然而,繞不過金老闆這一關。

    彼時我剛下榻不久,有氣無力,只好倚伏大白身背,口不作聲,眼瞧着楚南風被金老闆擋在門口,一時半刻竟脫不得身。

    金老闆勾着他肩膀,與他四目相對,媚眼如絲,玉臉含笑,明豔之極,說話時紅脣皓齒,細聲軟語,卻不知說的些什麼,倒惹得小夥子耳根血紅,滿面羞臊,看得我心頭一抖,這小白臉難不成被老闆娘相中了?

    我不由得環顧兩眼,萬幸店中沒幾個客人,比起那晚冷清得很,不然要是讓別人窺得這般情狀,我怕那秀才會臊得想撞牆。

    好在楚南風定力不錯,待她說罷之後,立即退後數步,慌手慌腳對她作了一個長揖,便十分羞澀又輕快的牽起駱駝,飛也似先行奪門而去。

    正一頭霧水,金老闆揹着手走過來,把我從頭到腳細細查看一遍,末了板起臉色:“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以後會有你好果子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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