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網三]朝夕旦寐 > 第35章 迴旋隙
    祭臺上無聲無息了好半天。

    葉靖書自然淡漠如常,青陌徑指,寒光刺目,卻無絲毫劍勢;楚南風面臨劍鋒,神情斂起,兀自懷抱烏色琴,亦屹立不動。

    他們如此對視良久,就不曉得兩廂各自憋着什麼主意。

    我們幾個在下方張望多時,唐隨瞧得不耐,縱聲笑道:“葉大當家,你端了這半晌的劍,胳膊不會酸嗎?”

    然而臺上的兩人並未理睬,曲鑰含笑擺頭,替他尷尬。

    我悄悄握了握手掌,力氣逐漸回覆許多,瞟一眼將軍,她低眉發怔,不知心想,再一窺西陵意,她的慘白臉色已一點點消卻,只是仍呆在原地,偶然撞見我視線,竟愣了一瞬。

    我不得不琢磨兩件事情,如何救將軍,如何讓西陵意肯配出蠱解,不論她的話是真是假,都必然得去一試,至於將軍,也一定要讓她脫身。

    環顧四方,除了將軍和西陵意,其他人俱在觀望祭臺上的兩位,虎視眈眈,如果此時有琴聲讓他們陷入沉迷,喜怒舉止全不能自禁,局勢會不會更好一些?可楚南風被青陌指着胸口,稍稍動彈就得挨個透心涼,又怎麼彈琴?

    西陵意的目光依然追着我,神情裏透出幾分哀怨。

    這姑娘看上去有心結,大概正是那個叫洛秋的七秀女子,不過人都死了,她還要執着什麼呢?

    我頃刻間是尋思不透,一轉眼,西陵意突然起身,直直朝我走來了。

    她莫不是又想着要對我下蠱?

    回想到百足之毒,我憑空冒出一身冷汗,決意不能教她靠近身邊,牙關一咬,伸腿勾起眼前的几案,便一腳踹出,朝她砸去。

    那張几案不大,我沒指望能它打中西陵意,她亦如我所料停住腳步,袍袖一蕩,兜住襲面之物,接到了手裏。

    我等的就是她這一滯的間隙,縱身急竄至將軍側邊,施展藏劍探梅手索尋她被封穴脈,此路解穴手法以內氣聚攢指尖,觸及人身,便知此人體中何處血氣不暢,何處經絡阻塞,又能從何處疏通,可謂精妙絕倫。

    不過葉靖書這一手封穴之法簡直刁鑽,封的是鳩尾、神道、曲澤、陰陵泉四處,阻緩任督氣機和手足血氣流轉,但我在將軍身上探出的可解穴位,分別是天突、神闕、懸樞、尾閭、天泉、內關、血海、地機這八處,唔,就得把她周身多處不能碰的地方全碰一遍。

    解完諸穴,我那指尖生出一絲莫名的冰涼,但轉瞬消去,便沒有多想。

    須臾之後,將軍四肢終得以挪移,一邊摩拳擦掌活絡氣血,一邊幽幽凝視我,意態微妙,看得人茫然不解。

    恰在這當兒,西陵意瞧見將軍手腳忽然能動,面色大變,擲掉几案,挽起蟲笛橫到嘴邊,不知吹了些什麼曲音,我只覺地下驟然一陣震顫,頃刻之內,一頭十多尺長短的紅殼巨蠍,瞬間從她腳邊破土鑽出。

    西陵意伸臂指引,紅蠍竄將過來,扭着鐵鞭也似的尾巴,舉起一對毛茸茸、烏沉沉的大螯,向我們兇猛揮舞。

    我正驚懼於這畜生的個頭,左近突然陰風惻惻,腥氣燻人,仰頭察望,不知何時,竟有一青一黃兩條堅鱗怪蟒盤伏在我背後的石柱上,其身俱有那柱子一半粗細,兩相交纏,而其長莫測,紅信吞吐,菱眼碧光閃爍,卻是昂首挺頸,殷殷顧盼曲鑰。

    那個妖女拂拂衣袖,衝我柔媚一笑。

    葉靖書亦遙遙俯觀,眉目微斂,不見動搖,反倒是唐隨把輕弩扛在肩上,帶着她的那幾個護衛一起湊熱鬧似的,慢慢圍了過來。

    霎時強敵環伺,可謂危機重重,我端量將軍一眼,這些人對她十分忌憚,才及解穴,都能吸引他們全部注意,振奮着準備合力對付之了。

    可惜無人得知,此出聲東擊西之計,我已作聲東,接着該擊西了。

    我向楚南風側目,那人眼眸深深,留駐在葉靖書臉上,倏爾彎脣淡哂,任憑劍尖抵近喉嚨,右手不卑不亢,在烏色琴絃上長長一拂而過,帶出一串優柔詭音。

    葉靖書的面龐頓轉清寒,青陌一振,挑進他肩胛。

    “楚某與姑娘邂逅相遇,見之不忘。”他襟前染血,卻又朗聲談笑,“然姑娘殺伐之氣沉重,楚某縱有心悅,終成心痛,今次,惟以迴夢一曲琴聲相贈,還請姑娘不吝傾聽!”

    笑罷,他不管眼前人怒氣愈盛,長劍青陌刺得愈深,徑直五指疾掃,便在七絃上一通亂揉。

    我自然是聽不出他彈的甚琴曲,只是曲調奄奄,引動虛空氣息又起了一番變幻,流涌綿綿,似萬千絲絮般無盡纏繞,周圍人更一時神情恍惚,相顧惑然,就連柱上那兩隻怪蟒,亦迷瞪着彼此,仿若陌生,四目相對,敵意盎然。

    這是……讓琴聲亂神了麼?

    楚南風在教我笑傲氣訣那會兒,曾說起他們長歌門雖以琴劍入武,然而於劍道上淺短得很,倒是在琴韻、音域與曲風中造詣深厚,尤其江逐月天和迴夢逐光這兩段音域,素手撥絃,內勁入韻,甫出清聲,其氣侵染如潮,則聞者惶惶,心神難以自守,內氣不得自持,不察晦暗朝夕,不知宇宙邊際。

    幽夢竟千里,一朝夢醒時,如果再加上落雁韻,聽琴之人終不免神識渙散,甚至有走火入魔、自毀自傷之虞;世人用刀劍殺人,用管絃助興,卻不知管絃亦能暗藏殺機,損人氣脈於無息無形,比及刀劍更爲可怖。

    念至如此,我霍然清醒,轉頭一看,將軍整個人猶如失魂落魄一般,眸光遲鈍,步履蹣跚,都快要走到那巨蠍的螯下了。

    蠍子一直在此間逡巡,這東西的神志被琴音擾得混亂迷濛,但眼見一具鮮活口糧自己送上門來,它那尾巴抖得倒十分歡快起來,大螯盡張,躍躍欲試。

    我驚起一身寒慄,慌忙一劍劈退那怪物,扯回將軍,原想着將氣訣悄悄告訴她,可苦於沒有時機把握,使她連番被琴韻波及,誠然是我的過錯,當即不作遲疑,只挾起她奪路奔竄。

    直逃至石殿外,將軍漸漸回神,匆忙裏朝我一瞥,瞳光一冷,驀地止住身形,手臂一掄,反挽住我的右腕,卻是借我手運使若夜,一振劍鋒,徑向我們右後方斜斜撩去。

    幾乎同時,我識覺到那個方向吹來了一撮銳利的風,緊接着若夜微一沉鈍,有物撞上了劍身,震得我虎口好一陣痠麻。

    而將軍未有停頓,一手穩住我腰身,一邊疾旋輕劍,以劍尖撥着那事物在空中虛虛顛轉幾輪,緩其勁勢,末了乍然抖抹劍刃,將之甩落地下。

    它是一枝五寸的銅箭。

    回望身後,唐隨倚着門框怒視而來,雙手卻在飛快給輕弩填裝箭矢,其時這廝面色有些萎頓,看模樣是飽受了一番琴聲磨折,仍有力氣追將上來,確也鍥而不捨,幸得將軍耳目機敏,不然我迷迷糊糊的,又得挨他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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