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網三]朝夕旦寐 > 第45章 清心夜
    也不知昏睡了多長時間,我漸漸被徹骨的寒氣激得清醒。

    那股寒氣突如其來,卻於我如故交老友,葉靖書說它會在每晚發作一次,她不說假話,它或許也十分守時,只是我連着十多日不曾遭其打擾,此刻不告而至,總不免要心慌。

    然而,因它如此循着心包經侵襲,我才能推測到,已入戌時。

    隨着我胸口那團溫暖散盡,初雪劍意終於肆無忌憚,在心間纏結無數,似要纏得那顆心臟跳不動了才肯罷休。

    虛空氣息亦冷得彷彿凝着冰,吐納一口,冷氣直透入內裏,將其中的淒寒又加重了許多,我不知道自己臥身何方,但不願心跳就此沉默,生命陷進無覺,黑暗太過濃厚了,我得找到點光。

    恐懼與迷茫邊際,我腰間驟然一緊,被人用臂膀輕輕攬住,圈進懷裏,接着一隻手掌覆蓋了我的眉心和眼睛,背後更有一個聲音在低低安慰。

    她道:“阿蕭,別怕。”

    嘆聲剛落,她的掌心隨之涌出那股熟悉的熾熱勁息,自眉心貫進我腦內,抵開那些昏脹之感,而後又作激流,沿着任脈一路席捲掃蕩而下,直衝進膻中,盤踞於其間,蠻橫之極。

    “海納百川,爲有容焉……”她聲線逐漸發顫,仿若正強忍着某種不舒服,她掌中甚至也悄然滲出汗意,“雖不能除去你這身寒氣,但將你心脈護個一時半刻,大約還可以。”

    說到後來,她曲在我後頸逸出一個壓抑的喘。

    因爲這股勁息的盤踞,罩在我心頭的那些冷意忽然間像碰到了宿敵,它們被撞出心包經,在邊緣徘徊、試探,卻始終不敢作正面的觸碰和交鋒,似懼怕被這熾熱侵染,吞沒,最後變成和它一樣的溫暖。

    冷與熱逡巡之間,我所感所覺,逐漸不如起初那麼難受了,而冰寒消解,我存於心底的疑惑也頃刻變得明朗。

    “將軍,”我看不見她的臉,卻分明感受着她在身後顫抖得很厲害,“那次,你就是用這個方法救我的吧?它好奇怪,能不能告訴我它叫什麼?”

    心劍的力量非同小可,若是一般的內功,絕不會這麼輕易的擋住劍意,她又如此痛苦,這個內功運使出來,定然需要一些代價,該是何等代價,我此時猜測不到。

    “它叫做,呃……淵……”將軍悶哼一聲,含糊帶過一字,而後莞爾,“抱着冰塊的滋味果然不好受,好在本將軍能喫苦,到底是把那東西壓制住了。”

    她笑得淡然,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道。

    可我什麼都知道!

    這個叫做“淵”的內功,是藉着活人心血所化的內息,天策府弟子一生中只許用它三次,第三次萬萬不能再借,否則心血耗盡,油盡燈枯,性命危矣。這麼兇險的事物合該束於高閣封禁,天策府中卻人人習它,所爲的,不過是想在沙場上盡力救下不該死的人而已。

    我能知道這麼多,自然是從那些癡迷於天策兒郎的師姐們嘴裏聽來的,她們說完後已經泣不成聲,如此情深義重,如此忠骨柔腸,簡直感人肺腑,感天動地,若不能嫁如此東都狼,必然抱憾一生啊!

    彼時我不以爲然,捨生取義這種事,天下間能做到的屈指可數,再如何情深義重的人也不會嫌自己活太久的,哪有那麼多傻瓜會連命都不要,去護着一個將來或許還會忘掉自己的人?

    現在我身後就躺着這麼一個傻瓜,她已經用完兩次了,曲鑰也說,人體心血補濟不易,要她謹慎思量。

    我突然想起西陵意提起的、洛秋的那些話,救命之恩,必以終身相許,又想起我和將軍這一路而來的種種,咳,倘若真能以身相許,或許也還不完。

    一時間真個是愁腸百結,不知所欲。

    “你的心跳快了。”

    寧靜之中,將軍莫名吐出這麼一句,聲音疲憊,有些喑啞。

    我愣了一下神,還沒尋思過來,只覺着胸腹處一陣悉悉索索,她那隻擱在我腰間的手,不曉得何時,竟攀到我心口上來了。

    “唔,跳得越來越快了。”她摸索片刻,鄭重其事的說道。

    我:“……”

    她覆在我眉心的手亦漸漸滑落,抵了抵我面頰,悶笑兩聲:“臉也變這麼燙了?這不該呀。你心裏都在想什麼呢?”

    被你這麼摟着抱着,你的手還這麼不安分的放着,試問誰能鎮靜,誰還能不胡思亂想?還有,爲什麼天策府這個所謂“淵”的內功,運使起來的樣子會這麼奇怪?你們用它在沙場上救人,也要先摟摟抱抱,摸這摸那的嗎?

    何況從小到大,都無人敢和我同榻,她竟如此放肆,簡直豈有此理?!

    我憋悶許久,握住腰間的臂膀,不動聲色扯離:“將軍,夜已深,你是不是該回你的房間了?”

    “我沒有房間可回。”她搖頭,身形卻徐徐傾過來,“那酒中藥力很是霸道,致使你劍意突然發作,所以我找雲老闆只開了一間房,方便照顧。”

    “我不用照顧。”

    她的手在我臉邊驀地一頓,指節微垂,似乎斂藏了些許情緒,我瞥在眼裏,心底沒來由着慌,是我說錯話了麼?

    卻聽得她輕聲一哼,並出兩指,指腹壓住我額頭,緊着自那而始,指尖一點點、一寸寸從眉心劃下,經鼻樑,越鼻尖,似篆刻,如細琢,一筆筆勾勒我這副容貌的所有輪廓。

    我看不明她此刻的想法,只感覺到她所拂之處,俱是無盡酥癢,如三月暖風含嬌帶俏撲上臉面,又如蘇綢花絹溫情脈脈撫過兩頰,千絲萬縷的細膩柔軟從外到內,一層層纏繞心扉,忽緊忽緩,撩撥其中本不能生起的悸動。

    指尖歇靠我脣邊時,我喉嚨裏已然一片乾澀,隱忍着將喉頭嚥了咽,我又拿住她這隻手,制止她這番胡作非爲。

    “將軍,別太放肆。”

    “哦?”她旋即掙開,嘴角揚了揚,“據說晚上睡不好覺的孩子,他的孃親便一直這麼摸着他臉,還有脖子,摸得舒服的話,孩子就會慢慢睡着了。”

    “可我不是。”

    “阿蕭,我也想你睡個好覺。”這回她的手移到了我脖頸,纖指微屈,以指彎摩拭那片肌膚,附着骨與肉的條理,她流連於下頜至鎖骨間,一邊優哉遊哉折磨我,一邊在語氣中顯出委屈,“這麼用心良苦,你居然覺得是放肆麼?”

    “何止放肆……”

    我忍着滿心的雜亂無章,咬起脣,竭力去忽略身體上的那些微妙感知,她輕輕瞧我,笑意彌深。

    她的臉湊得太近了,近得我能看清那雙眼眸深處所潛伏的暗流與異光,暗流如潮,才及相遇,即是驚濤駭浪;異光澄澈,不慎不防,便跌陷雷火深淵……這個人放肆得太過,一舉一動就變得越發危險,亦或,越發蠱惑人心。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