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網三]朝夕旦寐 > 第62章 孤月心
    南燭離開後,我窩在原地失神恍惚許久,等心頭稍微緩過來些了,纔想起來看看周圍,將軍還坐在身邊,外面天已經黑了。

    “什麼時辰了?”

    “酉時。”她的語氣很平靜,接着又問道,“要不要喫晚飯,那個侍女冰雪手藝不錯的。”

    我聽着一愣,隨即沉下臉:“我沒那胃口。”

    “人喫飯不需要挑胃口。”

    ……什麼歪理?

    我立刻沒好氣:“我現在很難過,你在旁邊,就只能乾巴巴看着嗎?”

    她瞧了我一會兒,柔聲道:“你不哭不鬧的,我不知道怎麼哄纔行啊。”

    “……”我一時竟想不到怎麼反駁她。

    她又默默欠了欠身:“況且,我在這兒待得這麼久,也沒見你說要人抱一抱什麼的……”

    我勃然大怒,轉身一縱,使勁撲向她懷裏。

    她被我撞得一個趔趄,隨即穩定身形,展臂攀上來,擁得極緊。

    “你這個,後知後覺的傻姑娘啊,”她撫着我的背,聲音無盡熨帖,“你傷心憎恨,我何嘗不是?可我們之間,總要有一個人先沉穩心思,想想接着該怎麼辦。這筆賬,葉靖書一輩子都躲不掉,我們將來找上門跟她好好算。”

    我悻悻道:“我又打不過她,還能怎麼算賬啊?”

    將軍輕哼一聲:“她還敢害你,我要找機會跟她再打一架,認真的打,一招一式都不會讓。”

    “能贏麼?”

    “她的劍道底子是我一手帶出來的,除了心劍,她的路數我全瞭如指掌。”她笑了笑,氣息吹得我脖子有點癢,“鬥個旗鼓相當我沒有把握,但我保證她每出一招都將很難受。”

    我此刻才覺得鼻酸,而並非出於委屈。

    這種情形就像及笄那年,各路媒人拿着王公子胄、巨賈后嗣的畫像踏破了我家門檻,我煩不勝煩,一概拒之門外,拒得多了,有人恨恨放下話,你不就是一個蠻橫不講理的小丫頭,又值得什麼要如此挑三揀四,拖得年歲越長,可越沒人要!

    父親彼時一吹鬍子,對那人只道我家女兒不愁嫁,恭送出門之,轉臉卻來訓我冥頑不化,蕭家顏面可容不得半句流言蜚語……輕描淡寫間,倒給我平添了諸多過錯。

    那些時日也曾委屈憤悶,但更多是在想,總得在這世上找到那麼一個彷彿久別重逢的人,護我伴我懂我,不求一生一世,哪怕只有須臾剎那,哪怕萬般不公不正加諸我身,亦不勝欣悅感激。

    相見欲狂,而心狂如堵。

    “還喫飯麼?”她拍了拍我繼續問。

    “當然喫!”

    飯罷已近戌時一刻,冰雪又另煎了參草湯,託付我們給雲綃帶去。

    “不是我故意偷懶……”她臉邊微紅,神態頗爲忸怩,“她已經醒過來了,可她房裏的那位青衣姑娘,這會兒看上去很生氣,我不敢進門,只能勞煩你們了。”

    想來喻連君和雲綃已經吵起來了。

    我問將軍,她沉吟了下:“我們明天下山,這一去就是後會無期,不如,臨走前做點好事?”

    我深以爲然,幫不了誰,但勸勸架倒是可以的。

    而果不其然,剛到雲綃門外,就聽得喻連君在裏面一句冷冰冰的質問。

    “伊摩這個人,你與他是什麼關係?!”

    “他是我……”

    雲綃的聲音輕得煙塵也似,隔了許久,纔像如釋重負一般,嘆了一聲,“他是,我的養父。”

    房間內登時陷入很長的一段死寂。

    我按着門猶豫片刻,不知道該不該進,但手裏這碗藥湯在一點點變涼,卻絲毫耽擱不得。

    只是剛要叩門,又被將軍一把握住,她搖搖頭,弱光中神情微妙,似叫我待在原處,靜觀其變。

    這怎麼能靜觀?雲綃暫不論善惡,大病未愈,正是虛弱時機,喻連君對明教中人恨之入骨,若是兩人突然動起手,那後果……

    我不願再想,然而——

    “你們不必躲在外面了,只管進來吧!”

    裏面的兩位功力比我師弟他們高明得多,我們任何動靜都逃不過她們的耳朵,而且人家先挑明瞭,再尷尬也只能硬着頭皮進去。

    推門而入,但見喻連君雙手抱胸,倚在牀邊,一臉冰霜,偶爾眼光一轉,定在榻上,眸色中變化不明,而被她注視的那人僅着單薄裏衣,坐在那兒,藍色眼睛裏靜得像一片海。

    “葉姑娘,你們來的正好。”喻連君擡眼瞟來,“昨晚所見,我知道你們也十分疑惑,不如就趁現在,一起弄個明白。”

    我與將軍相視一眼,她點點頭,尋了個就近地方,大馬金刀的坐下,我則端着藥湯,先給雲綃慢慢服了。

    “兩年前,承蒙老闆娘你收留,我纔不至於被馬賊追得走投無路。”

    喻連君等她喝完,又幽幽續道:“於此,我,不勝感激!”

    雲綃的眼光漸漸暗淡下去,嘴脣闔動,聲音很輕地念了句什麼,我凝神辨聽,隱隱約約,依稀是“我不要”的幾個字。

    她不要,不要什麼?

    但沒等我細想,喻連君倏然冷哼一聲:“可惜你的養父,卻是我殺父仇人。我再感激你,這個仇,卻是放不下的。”

    這個仇,她已抱恨二十年。

    我忽然覺得她這樣其實很累,以自身韶華與幸福爲代價,將它刻記在心如此多年,本以爲在那個小客棧裏能偷得一段自在時光,可以不用日日牽掛它,但到底,還是有人把她再度拉扯回去,提醒她:仇人未死,你照舊不得安生……

    “你,還是要找我的養父報仇嗎?”

    又不知過了多久,雲綃擡頭,終於開口:“就非報不可?”

    “非報不可。”喻連君別過眼。

    雲綃聳了聳肩:“那你太遲了。要是早十六七年,你說不定就能親手殺死他,當然,如果你那個時候打得過他的話。”

    喻連君皺眉望她:“爲何?”

    雲綃道:“十七年前,我們跟大唐的天策軍大戰過一場,你們中原人管那場戰鬥叫做大光明寺之變,我的養父,爲了掩護夜帝離開,被天槍楊寧一槍刺穿胸膛。後來大家返回大漠的時候,他沒撐過去,死在路上了。”

    喻連君的臉色立時劇變,我轉眼看將軍,她在沉思,不動聲色。

    “大唐還有句話,叫父債子償,”雲綃緩緩下榻,走近喻連君,“如果你非要復仇,可以馬上殺了我。”

    喻連君被她逼得退後兩步,一咬牙,驀地擡手,一把將她推開,雲綃病後無力,即刻跌坐回榻上。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