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漢宮椒房 > 第 278 章 怎麼能亂
    宣室殿內悄無聲息,孔立站在劉徹身旁,內心忍不住擔憂。

    自從衛大司馬開始治喪,陛下去過一次之後,就一反近年來的鬆散狀態,開始規規矩矩的早起早睡,用膳也不再貪嘴多喫,甚至撿起了日日舞劍的習慣。

    除了翻看古籍,就是批閱奏報,當然,除了急事,也沒人不長眼的來劉徹面前絮叨些無關緊要的,就是公孫卿和桑弘羊,也都多日未見。

    這和當初霍大司馬走的時候,截然不同。

    這種時候,越是平靜,越是可怕!尤其是陛下竟然還思路清晰的跟太子討論起了刺史的設立!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然而相比劉徹的思路清晰,劉據卻常常走神。

    “據兒?”

    “據兒!”

    “劉據!!”

    劉據這纔回神,急忙告罪,“父皇,兒臣有錯,是又走神了,請父皇責罰。”

    根本不怪劉徹,劉據自己都數不清自己走了多少次的神。宮外是自己的舅舅在治喪,宮內卻要卻要冷靜理智的討論國策,還是舅舅死前心心念念要父皇聽取自己意見的國策。

    舅舅聽了一輩子父皇的話,站了一輩子父皇的立場,理解了一輩子父皇的喜怒哀樂,最終卻是惦記着自己的理想和抱負,惦記着自己隱隱的遺憾委屈!

    既沒有強硬的要求自己做一個大漢需要的太子,也沒有要求自己做一個放棄個人理想的太子,舅舅用了最溫柔潤和的方式,告訴了他們父子二人。

    只要認真且用心,萬事可爲;只要萬事可爲,做什麼都有機會!

    不必遺憾,不必強求。

    這樣好的舅舅,這樣好的大司馬大將軍,劉據一想到自己沒有見到他最後一面,心中就忍不住抽痛!痛得他涕淚難收!痛得他心肝俱裂!!痛得他心神難攏!!!

    然而劉徹還在上首,憤怒的敲着桌面,“你在想什麼!!事關各郡民生之根本,官吏之清明,人才之選用,你此時恍惚,是爲了等將來出了錯漏,朕殺郡守時,你再來求情以顯示的仁慈之心嗎?”

    劉據深吸一口氣,努力保持清醒的思考,“兒臣不敢,兒臣當時與··與大司馬已然晝夜反覆斟酌多次,既然丞相史監查與監御史監察之責,常有並行衝突或互相勾結之事,則不如設刺史於御史大夫之下,於郡守、郡尉及監御史之上,且與丞相責權分開,或可保吏治清明!其中各項條陳已然是兒臣全部所想,至於父皇所說,如何保證刺史監察不瞞私····”

    簡單陳述了一下前因後果,給劉據腦子思考留出了一段時間,但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現抓一個想法,“或可請御史大夫時時考評,如監御史一般兩年一調。”

    “所以從丞相之中分出來的權力,你又給了御史大夫?”劉徹冷哼道,“那御史大夫就不會成爲第二個欺上瞞下的重臣?”

    “······”劉據被問住了,飛快的想了想,終究是坦誠的認錯,“是兒臣思慮不周,請父皇提點。”

    “你是思慮不周嗎?!”劉徹氣得大喊,“你是現在沒了思慮的心思!!朕在封禪那年就廢除了監御史監察郡縣的權力,就是怕有些人不懂當地民情,亂查一氣!你再看看你這奏報,明明都已經考慮到了要把理政、軍權等與刺史之權分開,爲什麼就說不出一個讓刺史專注於監察郡守,莫理其他權責的策略呢?”

    “人心啊!!!!官心啊!!!”劉徹覺得肺都要氣炸了,“不要把每個人都想得心懷天下博大無私,沒有利益,談個屁!東方朔你不認識嗎?他這樣已經算不錯的官員了,還是要生計官職爲先!監察的官員,原本是有行政之權的,現在沒有了,你如何讓刺史死心塌地的行權?就爲了忠心吶?”

    一番反問下來,劉據心亂如麻,更是無從接話,只能沉默半天,“父皇息怒,兒臣回去再想想,一定爭取給父皇一個滿意的答覆。”

    “你!!”還要想?劉徹真的被氣笑了,他是腦子被鏽住了麼?自己都提醒到這地步了,爲官,除了天下生民這種理想抱負,就是爲了權、錢、名,只要在這三個地方做安排,還有什麼掌控不了的?

    劉據往常都是反應極快,何時變得如此遲鈍?

    “走走走!”劉徹放棄了,“你心思根本就沒放在這事上,既然你如此的放不下仲卿的喪事,你就去忙吧,什麼時候調整好狀態,什麼時候再來做事!”

    “父皇···”劉據被戳中心事,有些惶恐。

    劉徹卻說不出悲喜,只是難掩疲憊,道,“你不在狀態,強留你陪朕議事也是枉然,你走吧!朕幫你們改最後一筆。”

    “父皇···兒臣···”劉據想解釋什麼,卻腦子空空,半個有用的想法都沒有,只好挫敗的跪坐在原地。

    劉徹看着就來氣,“婆婆媽媽什麼樣子,讓你走就走!明年朕出去之前你調整好狀態就行!”

    明年還要出去?劉據沒敢把這句話問出來,側頭看了看孔立,見他使眼色也讓自己走,才起身告辭。

    孔立新換熱茶,上前給劉徹按摩道,“陛下也累了吧,不如休息休息。太子到底年少,又是個重情義有孝心的,纔會一時狀態不佳,陛下慢慢教導就是了。”

    劉徹沒有回答他,只是長嘆一聲,說了一句差點嚇死孔立的話。

    “若朕死時候,他也這樣,朕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是該哭天下幾月無主理事,還是該笑兒子孝心至純···”

    感受到按摩的雙手一僵,劉徹轉頭斜晲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問,“你是不是覺得衛大司馬走了,朕的反應過於冷靜了?”

    孔立嚇得瞳孔一縮,立刻跪下請罪,“奴不敢!奴只是擔心陛下心中憋着難過的情緒,再傷了自己的身子!衛大司馬有靈,也是不忍心看到的。”

    ”這些日子來奏事的人都少了,桑弘羊、公孫卿、所忠、兒寬,平時跑得勤,現在還不是怕朕?怕朕心緒煩亂隨意安排,怕朕喜怒無常隨口生殺!呵!”劉徹自顧自的冷笑,“你們都不瞭解朕,沒了衛大司馬,朕還是陛下,還是要坐朝理政!朕···不能亂!”

    朕得把他想做的事做了,把朕想做的事繼續做,把他想朕做的事,做到了!

    劉徹喊了孔立起身磨墨,繼續看奏報,邊看邊圈寫,越寫越亂,越亂越寫,幾籃的竹簡寫完才漸漸條理分明。

    孔立看在眼裏,心中酸澀難言,這樣亂又清晰,清晰又亂的反覆循環中,也就只有劉徹在自欺欺人的自認保持清醒理智,恐怕劉徹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無數次在半夢半醒間,似有若無的低語,“仲卿····朕,怎麼能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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