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田千城無數次跟言思打聽,觀察,又探討後,才確認了他的將軍曾經說的那幾句話,形容衛子夫是有多麼的精準。
其實人與人之間,總有一場潛移默化的博弈,當你想壓倒對方的時候,你曾經做過的每一件事,都會一一蹦出來,壓重你贏的砝碼,有人稱它爲底氣。
“但我那個姨母,說不上是勇還是狠,每次惹到她......尤其是她平靜溫和的看着你的時候......”
“哇,千城,那個毛骨悚然.......嘶....有機會你自己體會一下就知道了。”
“將軍,我哪有機會,你就不能形容一下麼?”
“我在陛下面前都沒有那種感覺,就是......管你什麼軍功、什麼權柄,她就是有能力讓你的底氣瞬間消失,你會在她面前真切的明白,她對你,真的可以說丟就丟,說罵就罵。”
“將軍,你還捱罵呢?”
“滾!!”
所以,後來田千城好幾次都擔心的問言思,“皇后不會不要你了吧?”
言思:“......”
就這樣,孩子們一個接一個的結婚、生子、打打鬧鬧,一晃就是兩年。
大宛的仗、匈奴的歸降,哪一個都沒有令人滿意的結果,哪一個都沒有結束,哪一個都不是能儘快結束的戰役。
做出這些決定的劉徹難免處於風口浪尖,跟大臣們吵,跟方士吵,甚至跟劉據,父子二人也是經常遊走在發火的邊緣。
衛子夫也有些喫不消了,經常半夜披衣起來長吁短嘆。
快一輩子了,她一直都是能理解並信任劉徹的堅持和策略的,但少府和水衡一本本令人皺眉的賬目遞過來,不得不讓她開始動搖,這樣的局面是不是該叫停了。
畢竟誰都沒有料到,改歷之後,大漢並沒有迎來風調雨順的日子。從太初二年往前算,接連三年的蝗災,近四五年的大旱、小旱,糧食和人口都在不斷減少,再加上打仗的消耗,讓好不容易富起來的國庫,再一次陷入了預警的庫存。
沒有衛青和霍去病了,衛子夫沒有辦法判斷,劉徹如今的所作所爲,是該堅持,還是該放棄?她是不是該代替他們二人去勸一勸劉徹?
瑕心掌燈而來,早已習慣,“皇后,怎麼又睡不着了?我來幫您推拿一下吧。”
“不必。”衛子夫抱着被子,躺在榻上呆呆的坐了許久,纔對靜靜陪在旁邊的瑕心問道:“景福這兩天可有來信?”
瑕心搖頭,“早知道就讓景福回來當差了,省得皇后一天三問的這麼惦記。”
“眭弘等了她那麼久,一場大旱後的病差點要了他性命,景福若再不出宮嫁她,纔是要後悔一輩子。“衛子夫嘆道,“天災一場接一場,什麼時候是個頭啊...景福也不來信說說,百姓現在都過成什麼樣子了。”
“還能什麼樣子?”瑕心幫衛子夫掖了掖被角,頗有些義憤填膺的說道,“還能收糧食的,每天想着怎麼收糧食,不能收糧食的,每天想着怎麼才能不犯法,要不將來,一不小心就被徵上了戰場,死都不知道死在哪裏。”
“......”衛子夫輕聲問道,“瑕心,你也覺得如今這兩場戰役不好麼?”
瑕心不想讓衛子夫爲難,如今這個年紀了,讓她去懷疑一個從未定錯過征戰之謀的枕邊人,做錯了決定。誰都會猶豫,就是自己,也會想,是不是自己目光短淺了呢?
目光微沉,衛子夫道,“事關國體,番邦百鄰皆做見證,不可不打。”
瑕心緊接着就問,“那匈奴呢?受降城呢?皇后,您別怪奴婢膽子小,匈奴是這麼多年的大害,聽說兒單于年齡雖小,卻殘忍嗜殺,連浞野侯都全軍覆沒了。萬一因爲大宛,失了我大漢對匈奴的壓制,那之前衛大司馬和霍大司馬所做的一切不都毀了麼?”
全都毀了?這個結果是衛子夫不能接受的,也是她日夜擔憂的。
大宛之戰事關尊嚴,匈奴之戰事關生死,生死與尊嚴,要哪個?劉徹想都要,衛子夫也想都要,大漢人人想都要,可真的要得起麼?
這麼多年,衛子夫和劉徹面對的艱難險阻,咬咬牙堅持過去就是豁然開朗的局面不是沒有,但這一次,沒有衛青和霍去病,沒有董仲舒主父偃,劉徹的堅持還依然可以實現麼?
事關江山的賭注,每次都是心驚膽戰,這次也不例外,衛子夫又陷入長久的思考和沉默,直到外面傳來一聲氣喘吁吁的問話......
“皇后今夜可醒着呢?”
“醒着呢,倚華姐姐容我進去通報。”
衛子夫示意瑕心去接,自己則起身披衣,這麼晚了,也不知是什麼意外,十有八九不是好事,是要出門的。
“皇后,御史大夫兒寬剛剛去世了!”
“什麼?”衛子夫心中一緊,可不是她自己眼高於頂,而是如今這朝中學者也不知道是不是都被餓死了,新起來的官員實在是一代不如一代,別說多勸諫一句,提些可行的建議,就是做好自己的事都費勁。
少了兒寬,又少了個忠直的大臣。
“叫陛下了麼?”
“沒有!”倚華跺腳道,“如今在陛下面前服侍的也不知哪裏來的膽子,藉口不敢攪擾邢夫人和陛下,就不許人進去通報。傳信的派人去找了孔立,可畢竟上了年輕,出門時候摔斷了腿,所以才找到詹事府的。”
“混賬東西!”衛子夫罵了一句,別說天都快亮了,就是剛睡下又有什麼不能起來的?“你就傳我的命令,直接進去稟報陛下,我穿上衣服,隨後便到。”
瑕心早就眼疾手快的準備好了符節,倚華拿上就跑,片刻都不敢耽誤。
就在未央宮逐漸跑動忙亂的時候,博望苑還未歇下的太子和一衆親近門客,徹夜未眠,還在說着邊防和使者的事。
“大宛之戰就是緩緩也是使得的,五屬國騎兵就剩了六七百,就地休整也不多廢什麼!”
“不是廢不廢物資的事!是此戰敗了,日後出使都要重蹈博望侯覆轍!”
“那更好啊,你看看現在出使之人的風氣都是什麼樣子?收賄賂的、剋扣供品的、在外耀武揚威損我大漢聲名的...博望侯何等風采氣魄,若見如今場面,氣都能氣活過來!”
“蘇賢!你不要隨意污衊使者,他們不遠萬里而去,有些錯漏也是很正常,焉知不是大宛那般的野蠻邦國傳出謠言來陷害我朝使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