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本是個大喜的日子，府上的大姑娘在今年的海棠詩宴上一首《詠棠》力壓衆人成爲女子魁首，這是姜家多少年來都不曾有過的事情。在場的大家對此讚不絕口，就連皇后娘娘也對大姑娘另眼相看青睞有加，當日連賞下來的東西也都比以往的詩宴上的賞賜要更加豐厚些，不知道讓多人紅了眼。
再者今日將軍凱旋歸來，得到聖上的賞賜，今日可謂是雙喜臨門。
然而此時的姜府中，卻籠罩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愁緒與壓抑。
東院的瀟湘閣裏裏外外圍了好幾圈兒的人，走進走出皆是斂聲屏氣，一旁的次臥裏，還有個小丫頭躲在一旁低聲啜泣，氣氛格外低沉。
“囡囡，囡囡.....”
姜之湄感覺自己牀邊坐了一個人，伸手隔着被子推了推自己的胳膊。
她艱難地睜開眼看見牀邊坐着一個人，自己又回到了在深圳的房子裏，只是這房子，卻又不大一樣。
她想把人看得更清楚些，眼睛卻不大睜得開，只是聽着聲音像是媽媽的聲音。
“囡囡，你醒了？”熟悉而溫柔的聲音響起，讓姜湄紅了眼，她撲進媽媽的懷裏，想說自己真的好想他們。
已經快十年再沒有再能抱一抱他們。
父母在她18歲的時候去世了。那一年武漢****封城，她的父母作爲醫院呼吸科骨幹醫生，在封城後便住進了醫院，救治越來越多的病患。
姜之湄那個時候剛剛大一，半年未見父母，沒想到回家後不過半月便又要分開。
那一年的年，姜之湄自己一個人過，她想着等疫情好了，一定要跟爸爸媽媽好好聚一聚，自己練習出來的廚藝，也一定要給他們好好看看。
可是，一個月後他們漸漸地沒有消息了。剛開始還會打電話視頻，後面給爸爸媽媽發的微信，也沒有回了，一開始是爸爸不回，媽媽說爸爸太忙了，再接着，媽媽那邊也沒有回了。
她給媽媽一個關係很好的同事阿姨發消息問情況，阿姨也只是說忙不過來，然後就是讓她好好照顧自己。
她開始有些不安，問阿姨是不是爸爸媽媽出事了，那邊只道沒事，而後媽媽那邊時不時會發個消息來，讓她在家好好的，告訴她銀行卡的密碼，讓她缺了什麼自己買。她才稍稍安下心來。
又過了一段時間，春回大地，花開滿枝，武漢的疫情也好得差不多了，她滿心歡喜地給媽媽發消息問是不是能回家了，沒等到回覆，卻接到了一個電話。
那邊的人告訴她，她的爸爸在一個月前已經去世了，在晚上值班的時候，被酒駕的車撞到，送到醫院去已經搶救無效了，而她的媽媽在救治病患的過程中不幸被感染，現在在重症監護室。一開始不是很嚴重的時候，媽媽只讓瞞着她，後面那些發的消息，不過是讓同事阿姨幫着發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顫抖着聽完了電話，彷彿天塌了一樣，撕心裂肺痛苦不已，但是她還要出門，出門去領爸爸的骨灰。
後來，媽媽也沒有挺過去，她在葉子阿姨的幫助下料理了父母的後事，在社會的資助下讀完了大學，一個人去工作。
此時看着自己牀邊抱着的人，她也知道這不過是一場夢，但是也想貪念這一霎那的溫暖。
她擡起頭想看看媽媽的臉，卻怎麼也看不清，緊接着懷抱裏的人影越來越淡，身邊的傢俱牆壁也越來越淡，整個人墜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不要離開囡囡.....”她最後喊了出來，聲音卻不是從嘴裏出來。
周遭什麼也沒有，她彷彿坐在一片虛無之中。
這又是哪裏？有沒有人？
姜之湄把自己蜷成一團，彷彿這樣就會不那麼害怕。
突然，她看到隱隱一絲光，如月般清冷，她向那邊看過去，卻是房間裏飄窗外掛着的一輪彎月。再收回眼來，身下坐着的牀變成了冷炕破被，再一擡頭竟是殘破的雕欄木窗，透過破洞的窗戶，那彎月越來越亮，晃得她忍不住偏過頭去，伸手去擋。
緊接着一聲刺耳的汽笛聲響起，一聲悶響，一個穿白衣大褂的男人被撞倒在地，那人滾到她的面前，血流了滿地。一羣人穿過她的身體去扶那人，一時間呼救聲，驚歎聲，汽笛聲，咒罵聲都在耳邊響起，她走了過去，跪了下來，終於看清楚了那人的臉，耳邊一陣轟鳴——那是她的爸爸。
她尖叫着撲過去，卻看見那身體變成了詭異的形狀，頭身分離，一羣人擡着身子遠去了，那頭顱卻滾了一圈來到她的腳邊，倏而與正陽門下的臉重疊起來，眼中流下兩行血淚。
姜之湄湄猛地睜開眼睛，因着嘴裏被餵了藥給嗆着，於是一陣咳嗽。
她渾身浸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鼻息間充滿了苦澀的藥味兒。
“囡囡！”一旁有人驚慌喚到，將碗遞給旁邊侍候着的丫鬟，抽回手來幫她順氣。
“囡囡？”是男子渾厚的嗓音，這聲音聽得她一愣。
那人見她已經起身來，便掀起簾子走至牀邊坐下。姜湄咳嗽地眼裏水汽氤氳，帶看清楚眼前人後嚇得一聲驚叫卡在了喉嚨裏。
是那顆滾在他腳邊的頭，一樣的臉，只是略顯年輕些。
她嚇得往後縮，還是不住地咳嗽喘不過氣來，那人卻伸手過來要幫她順氣。
“湄姐兒，是爹爹回來了。”
爹爹？
是爸爸嗎？
姜之湄此時還是神志不清，看着眼前人幾分相似的面孔，便也伸手抱住面前的人，嘴裏口齒不清地說着“想你”“怎麼丟下囡囡一個人”這種話。
那人身子僵了一瞬，繼而回抱住她，撫着她的背心安慰道：“爹爹也想囡囡了，這次回來多陪陪咋們大姐兒，不丟下囡囡一個人，啊。”
感受到懷裏真實的溫度，姜之湄才慢慢安靜下來，只是手裏的衣衫卻不肯放鬆，像是怕一鬆手就沒了似的。
她感覺得到掌心裏的溫度，卻還是宛如墜入深淵般的無法呼吸思考，眼前漆黑一片，她睜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