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宗一朝,帝劉徹攘夷拓土,並朝鮮、吞百越、徵大宛、破匈奴,奠定了漢地範圍,首開絲綢之路,開中原與外域交流先河,無愧其諡號‘武’;
“但其亦窮奢極欲,繁刑重斂,內侈宮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遊無度。使百姓疲敝起爲盜賊,晚年以巫蠱之名逼死親子嫡妻......
“其採用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雖結束先秦以來‘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的局面,然則同時亦造成人治—□□的思想單一局面,使先秦商君變法以來萌芽的法治思想夭折,並影響後世至今……”
“今天就到這裏。”頓了頓,巫珩結束了今天的課程,幾秒鐘後,下課鈴響起,下面的學生這才從講師清冽微沉的嗓音塑造的精神世界中回過神來。
“巫老師,再講講嘛。”
“時間到了,你們還有課。”巫珩指尖輕輕敲了敲講桌。
“下課。”
“巫老師您等等。”見巫珩要走,幾個學生連忙圍上去。
巫珩停住腳步回頭:“何事?”
“老師能不能加個微信啊,要是沒弄懂可以課後向您請教。”一個學生舉着手機問。
巫珩搖頭:“沒有。”
學生想了想,“那老師您手機號碼多少?”
依舊搖頭“我不用這個。”
其他人若說連個微信也沒有,肯定是沒人相信的,但他們巫老師是個穿曲裾寫繁體板書的人,而且看上去就彷彿與普通人隔着時光的距離感一般。
這樣一個人不用手機或許誇張了,但是沒有微信他們還是信的。
“噗呲”旁邊年輕的助教忍不住笑出來,第一次與這位愛穿漢服的巫老師接觸,發現對方居然是個連微信手機都不用的“古人”時,其實他也和這些些學生差不多的反應——雖然驚奇但是毫無違和感啊。
“若有事,可找孟助教便可。”做了個到此爲止的手勢,巫珩拿起放在門邊的黑傘,看了看那位年輕的助教不由皺眉,“年輕人多曬曬太陽。”
也不知這位助教遇到了什麼,上次見他便覺其身上似有陰晦,當日還以爲是因學生死亡沾染上的,今日卻見那陰晦似乎更重了些。
一出課室,巫珩就見走廊上有兩位略有些眼熟的人腳步匆匆地過來,好像是那位姬處長的手下?兩百年的隼妖和剛成年的血族,叫什麼來着?
“巫大人安。”沐青陽本能反應先於眼睛發現巫珩出現,連忙上前見禮。白隼亦跟着打了個招呼。
“嗯。”巫珩沒問這二人來華大所爲何事,特管處畢竟是靈異界的衙門,作爲公職人員總歸是有事要處理的。
兩人打完招呼也不耽擱便往課室去。
“哪位是孟瑞延?”
聽到那隻隼妖的聲音,巫珩稍微頓了一下,他記得助教的名字就叫孟瑞延。
孟助教還在和學生交流,對於突然出現的兩個人有些疑惑,周圍稍微安靜了一下。
“特管處,認識林鶴妍嗎?”
“請跟我們走一趟吧。”
巫珩繼續往前走,撐開傘擋住初秋上午的陽光。
松鶴延年,可惜瑞鶴已死,孤松不延。
隔日傍晚姬臨淵又上門了,這位禮儀完備的姬族長依舊事先遣了人遞帖子約好時間。
收到拜帖時巫懷堯正巧也在,還玩笑了幾句,說如今這社會已經幾乎無人再遵循這些舊時禮儀,也就吾父與這位姬氏守護者有昔年貴仕之風。
巫珩便問如今的情形。
“現在通訊極爲方便,不似當年電話還需接線,有號碼便可直接撥打,還有好些即時通訊工具。”巫懷堯想了想,“父不用手機,但好歹電話您當年還是用的罷。”
“以後若有事,姬族長便可打電話尋我。”
姬臨淵沒有拒絕,只道:“那日後玄璜先生莫要嫌臨淵時常來電攪擾府上清淨纔好。”
巫珩一哂,他莫名覺得即便是有電話聯繫,這位姬族長時常上門的可能性還是更大一些。
小爐上的茶湯沸了,巫珩熄了爐火,爲兩人斟好茶,姬臨淵接過,就着傍晚的湖風飲了一口仿唐時手法烹的茶湯,方纔談起此次拜訪的原由。
案子結了,兇手正是巫珩在華大的那位叫孟瑞延的助教。
線索居然真的是那些失蹤的木偶。
“先生您定不知那木偶爲何會出現在京城雲間金陵三地。”姬臨淵道,“如今網絡通訊發達,可在網上買賣商品,幾位死者便是在網上買的這木偶。”想到巫珩連有線電話都纔開始用,不一定清楚網上購物,姬臨淵又解釋了幾句。
“其實不止這五位死者,這孟瑞延一共賣出了四十九個木偶,每一個的都以骨殖或頭髮爲引,附着一縷死氣。只是這幾個是最早的,所以先出事。我們上回在火場見到那人便是其中一個,若是再晚個幾天,便救不得了。”
最開始還有懷疑過那人,結果查出來卻是受害者,便也是通過他找到的真正的兇手。
“人形易生靈智,也易藏污穢,死氣附着其上必不會散。”巫珩飲着茶補充,“生人接觸日久必被侵蝕,七魄附着於木偶之中,只餘三魂成行屍走肉。”
“那死氣的原主是死於墜樓?”
“對。那人是孟瑞延的新婚妻子,兩年前意外墜亡。”似想到什麼,姬臨淵嘆了口氣,“他想以此復活愛人。”
巫珩默了一時。“但此舉只會讓原主揹負濫殺生人的罪業。”生死有別,除非有因果,否則死靈殺生人的罪業比活人殺人更重。
他不是當事人也不是辦案人,不好評判孟瑞延到底是有意無意,便不再說下去。
倒是姬臨淵接着往下說:“最開始我們以爲他是被騙了或是有什麼誤解。畢竟他身上並沒有靈力,而很多時候爲了尋回已逝的摯愛人會做出什麼事,是旁人無法理解的。”
“最開始?”巫珩挑眉,所以說……
“對。”姬臨淵搖搖頭,“原主墜樓是意外,她有兩份保險,受益人是作爲丈夫的孟瑞延。後來孟瑞延用這筆錢置車房、讀研。”
“但是在原主墜樓那段時間兩人曾爭吵過,此後孟瑞延夜夜被愧疚折磨,總覺得亡妻入夢要他下去陪伴。時間久了,便受不了,想要亡妻徹底消失,再也不能來打擾他。便用了這個法子,要其揹負罪業在陰間受罰,便不能出來了。”
說完,連姬臨淵自己都覺得無話可說了,因愧疚而害人的他見過,可因愧疚亡妻而設計暗害四十九條人命的,他翻遍特管處兩個倉庫的卷宗都沒見過!一時間便也覺得人心難測,倒比世人所懼的妖鬼更可怕些。
心裏這樣想着,面上便也不免露出些邑鬱。
巫珩見了,想了想端起茶盞。
“敬你。”
姬臨淵一愣。
“敬你及時挽留四十四條無辜性命。”
於是微蹙的眉便舒展開來,姬臨淵露出笑容,也端起茶盞,“這次的案子是二隊接的手,我也只是從旁指導罷了。不過玄璜先生敬茶,臨淵便厚顏受了。”蒼白的臉被高懸的描花琉璃宮燈映出淺淺的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