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帝都冬日的雪實在少了些,自小雪日初雪到今時也快有一月,卻沒見下過幾場雪,倒是今日從下午時分起天上就積了厚厚的鉛灰色雲層,有經驗的老人看着天說或許今夜便是大雪。快到冬至日了,也該好好下一場大雪了。
暗綠色的茶餅在石質烤爐上散發出淡淡的芬芳,被放進白玉雕琢的茶碾中碾碎成綠色的粉末,再被紅紗茶羅細細篩過。此時酒精爐上的水剛好冒出魚眼似的水珠,從旁邊小瓷罐裏用小銀勺取了些細鹽撒進茶鍋中。
當鍋邊水泡如涌泉連珠時,舀出一瓢倒入旁邊竹製茶桶中備用,又拿竹夾在鍋中心攪打,然後將茶末從中心處倒進去,待鍋中茶水滾若奔濤濺沫時,再將方纔舀出的水倒進鍋裏,這爐茶湯便算是煮好了。
熄了火,用竹茶勺將茶湯舀進白瓷茶盞中,一雙素白的手將茶盞奉到對坐的人面前。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此詩雖寫的是飲酒,臨淵無酒但有茶,卻也應景。”姬臨淵爲自己舀了一盞茶湯,朝對面的人比了個請的手勢。
“寒爐對雪烹碧散,解憂何必求杜康?飲酒傷身,臨淵名仕真風華,自不必學醉侯徒傷己身。”輕呷了口茶,巫珩露出笑意,“更何況臨淵烹得一手好茶。”
名仕……麼?姬臨淵眼睫微動,亦露出笑容來,嘆了聲:“能得玄璜先生一聲好,也算全了這滌煩子火炙水煎之苦了。”
於是兩人便都笑起來。
天色愈暗,漸漸地有白色似柳絮飛舞,室內溫暖正好,兩人飲了一時茶,偶爾交談幾句,都不是話多的人,也不覺尷尬,反隱隱有些和諧的舒緩。
不知怎麼,話題轉到月前的案子上去了。那日巫珩親自出手將佈陣人華城戮於劍下,執律者沉寂三百多年的再次出手,讓靈異界震動不已,若非有巫懷堯攔着,再加上東街有些特殊,前來拜訪求見的人或異族估計能堵了整個東街路。
佈陣的主使伏法,但他有一弟子爲虎作倀,借用身份之便在華城佈陣時提供方便,甚至還參與許多,雖不至死,卻也沒有放過的道理,於是那日便被白隼叫人帶走了。
姬臨淵曾聽他叫巫珩爲老師,以爲是巫珩的學生,最後查實發現只是華大學生,見過巫珩幾次,甚至不知道巫珩非人且是執律者。不過姬臨淵還是與巫珩說了,巫珩聽後便隨口問了句結果。
細細思索了下,巫珩開口:“倒比如今人世的更嚴格些。”醒來也有些時日,巫珩自然是新學了很多東西,如今的律法也是詳熟的。“不過也好。”
姬臨淵略一想便明白他的意思,與普通人相比,靈異師的能力若是爲禍,造成的後果會更嚴重,而且手段奇詭,於是用普通的法律標準便不合適了。而事實上如今很多律法細則是司獄的狴犴和司法的獬豸近幾十年才制定的,也就不過五六十年的樣子,早年的律法則更簡單粗暴些。
想到這裏,姬臨淵道了句稍等,起身往樓上去了,又很快下來,回到落地窗邊的茶臺前,只是手裏捧了一摞似乎是書籍冊子的東西。?
將東西放到巫珩旁邊的小几上,姬臨淵笑着道:“近幾十年狴犴殿下與獬豸制定了一些細則,想來先生還未留意這些,這是如今的律典,先生若有興趣可以一看。”
巫珩取過最上面的一本,發現不是印刷的書,而是手抄線裝的冊子,毛筆書寫的柳體小楷,字跡端方大氣,自有風骨。見過守護者族長名帖的巫珩自然知道,這冊子該是面前這人親手所書。
於是道:“臨淵手書,珩不好自留,待觀後自當完璧歸趙。”
姬臨淵神色略黯了黯,隨後又似想起什麼重新露出笑意,“閒書拙筆,先生不嫌棄就好。”
“君過謙了。”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外面亮起來路燈,側頭看了看牆上掛鐘的時間,巫珩起身告辭。
“天已晚,今日便到此罷,多謝臨淵款待,珩需告辭了。”
姬臨淵亦起身相送,臨到門邊時又取了兩個只比拳頭大些的小壇遞到隨着巫珩來,方纔一直侯在外廳的鬼侍手裏。“舍弟愛釀酒,這寒潭香尚可一品,可惜臨淵不能飲,聽聞先生偶爾飲酒,便贈與先生罷。還請莫要嫌棄簡薄。”
看了那溫文端方的人一會兒,巫珩示意鬼侍收下:“如此,便卻之不恭了。”於是那人眼裏的漣漪便溢了出來,又稍微收斂了些,只含蓄地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