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案一角的黃銅鎏金香爐裏焚着崖柏，清冽的氣息與牆角紅木花几上水仙的冷香糾纏，氤氳成凜冽而雅緻的氣息。風雪落在窗外幾桿金絲竹葉子上簌簌作響，碧色上點綴雪白，很有幾分古拙雅緻的味道。
巫珩坐在書案後，左手邊擱着一摞封面印着特管處印鑑的卷宗，手上亦拿了一份慢慢翻閱，不時用沾了朱墨的筆勾畫圈點。執律者重出，特管處自然而然就將結案的卷宗送了過來複核，巫珩雖懶怠理事，但在其位則謀其職，分內之事他也不會撒手不管，而只要做了，以他的性子，自然是會認真做到最好的。
巫璃則在一旁煮茶，茶是好茶，巫璃也有一手好茶藝，逐漸擴散開來的茶香並沒有沖淡原本崖柏與水仙的凜冽，反而平添了幾分煙火氣息，好似由海外仙山到了人間。
“先生，姬族長到了。”嬌俏的女郎引着貴客前來，巫珩擱了手裏的卷宗起身迎接。
“數九寒天，臨淵可還好？”
從踏入這巫府大門開始，姬臨淵便察覺到上回玄璜先生所贈陰沉木牌的不同，木牌上的紋路該是陣法，連綿不斷的純淨陰氣如水流一般匯入他的經脈，如同滋養乾涸的河流一般。想到這兩日自身的狀況，想來這木牌是一直都在暗暗地匯聚陰氣，以平衡他自身命格帶來的陽氣，只是在巫府裏更加明顯些罷了。
如此，又怎能不好呢？姬臨淵不禁露出笑容。他本就是溫文俊雅的相貌，這一笑，便如冬日裏春花盛開，那雙琉璃一般的眼眸澄澈如雪過天霽的晴空。
“自然是很好。”姬臨淵眉目柔和，素白的臉頰被風吹出淺淺的緋色。
巫珩將人迎進門，兩小不用多說，朝姬臨淵見禮後便自覺退下。
兩人在窗前茶臺邊就坐，案上茶香正好，巫珩擡手斟了茶，素手相請：“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經年的古樹普洱，此時正好。”
姬臨淵自是不會推讓，執盞品嚐，只是茶一入口，便覺出差異來，笑道：“想來這並非先生的手藝。”
“明徹學的是現今通行的茶道，珩卻是不會的。”他只會古茶藝，無論是最早的唐宋時的烹茶點茶，或是後面的清茶，其茶藝都與現行的並不太一樣。
姬臨淵想了想也是，現在通行的茶藝其實也只是近一二十年才興起的，別說與舊朝，便是與七八十年前也是不一樣的。
兩人對坐飲了一時茶，窗外的風雪愈發大了起來，寒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帶着幾片轉瞬即化的雪花。巫珩見狀起身將就近的窗戶闔上，又挑了離得遠些的兩扇打開，書房爲了採光，早就將紗窗換成了透明的玻璃，只還保留着原有的朱漆木格花紋，如此既通透，不耽擱賞景，又不至於讓冷風吹到人。
看着窗外的風雪，姬臨淵不由想到兄長的玩笑，於是笑道：“古有陶庵老人嚴月西湖賞雪遇金陵客，僕謂之癡。今臨淵與先生也算效仿古人一回了。”
似其“寒雪日內集”麼？姬臨淵含笑擡手飲茶，動作間華服寬大的衣袖稍微滑落，露出一截素白的手腕，那手腕消瘦到幾乎可以看見皮膚下的骨骼，其間若隱若現的青色血脈中流淌着繼承自生父的血液。
不知爲何想着遠在秦省那處精緻僻靜的療養院裏的父親，姬臨淵思緒跳到前兩日案子中遇到的血族公爵，那位古老的吸血鬼貴族說——
“姬先生，代我向您父親問好。”
姬臨淵捏着茶盞的手指一緊，當時，卡萊爾還說，“罪惡滿身的人也能做執法的守護者......”當時，先生亦在場，他聽到了……
霎時間，本就素白的臉上血色退盡。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卻彷彿隔着一層玻璃亦或是水面：“先生之女有詠絮高才，此刻卻不在跟前，臨淵有謝長度之體弱卻無東陽太守之風華，如此算來，也不太相似了。”
“怎麼了？”清冷微沉的聲音響起，隨即有冰涼的手指搭在手腕上，紛雜陸離的思緒枷鎖應聲破碎成支離的碎片，異於常人的冰涼觸感讓靈魂從深淵重回人間。
“臨淵，你思緒不寧。”
“只是想到些事。”姬臨淵回過神來，想了想還是如此說道，“0121案如今雖已了結，但血族卡萊爾公爵入境一事尚未查清，且其人許與家嚴有所牽涉，總歸叫人不得不多想。”卡萊爾的話裏牽涉到他那位父親，或許是該再做些安排了。只是秀雅的雙眉微微皺起，眼底多了絲幾不可察的愁鬱。
0121案就是年前新生血族的案子，因第一位死者的死亡時間是公曆1月21日，所以如此命名。
特管處送來的卷宗里正好有這一份，巫珩已經看過，於是起身去書案邊將那份編號190121的文件取過來。
“珩已傳訊回血族，奧斯頓·霍華德雖與墨菲斯公爵分家，但他依舊姓霍華德，此事會讓霍華德家族給個交代。”巫珩飲着茶水，神色看不出喜怒，姬臨淵卻知道對於此事玄璜先生也是不愉的。
“至於其他——”巫珩沉吟片刻，“臨淵，無論事出爲何，都非君之過。”
巫珩不知姬臨淵思緒沉鬱的原因，想來許是與卡萊爾的那幾句話有關，但他不願這個人陷入那些紛雜的情緒之中，被外物所侵擾，他只需一直這樣就好，那雙澄澈如琉璃的眼眸不必染上塵埃。
那冰涼的觸感似乎還殘留在腕間，動作間帶起的迦南沉香氣息氤氳，莫名的撫平了心中雜亂彷徨的思緒，溫雅的笑意重新回到姬臨淵臉上。但看着面前這個人，那向來端方肅正的臉上帶着些微關切的神色，他想，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將心境恢復到未相識之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