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璃在這次的菜品準備上,是真的下了血本了。
主菜之後,常璃端上來一小碗甜湯。
“殿下,此菜名叫‘曈曚遠景,壙埌流光’。”她指着碗口一圈金色的痕跡,模樣十分淡定剋制地道:“此圈便是流光,是民女將金磨成了粉所塗而成。”
常璃在自己原來的世界就曾經試喫過金箔冰淇淋,除了貴沒唱出別的味道。
她特地去查過,純度極高的金既不會和人體內胃酸反應,也不會被吸收,食用下去會被直接排出,特別的安全。
這一圈金粉,是她下了大力氣,連夜專門找了手藝好的匠人磨的。
由於不確定這個時代的冶金技術能不能提煉出99.9%純度的金,她沒敢用太多,只在碗口靠外的地方,塗了些糖水湯汁,以此黏住金粉。
至於碗裏,她小心的沒有落進去任何金粉。
外頭圍觀的人聽聞此言,紛紛小聲“嚯”了一下,脖子伸的更長了。
好傢伙,是金粉!
這美味居老闆,當真是會鑽營!
常璃背對着門的方向,外頭人瞧不見她表情,只能聽見冷淡的語氣,然而陸應禹卻將她表情收入眼中。
透過那雲淡風輕、面無表情的僞裝,他彷彿看見了常璃正在滴血的內心。
碗裏是熬的粘稠透明的銀耳梨湯,點綴了些曬乾的桂花。
其實常璃覺得丁香花更合適,可惜再過一個多月纔是丁香開花的時間。
陸應禹輕輕嗅了嗅,接着拿起了勺。
入口糖汁甜而不膩,幹桂花的味道芬芳清甜,切成小塊的梨大概是放的較晚,並沒有煮爛,咬下去時還有些脆脆的,很好地祛除了前面幾道菜中的油膩口感。
是一道再好不過的飯後甜湯了。
陸應禹用完甜湯,阿桐撤下碗筷,常璃端來一壺溫着的熱茶。
“殿下請用,此茶名叫‘熙熙星霜,歲月冉冉’,至於放了什麼,相信殿下一嘗便知。”常璃臉上漾出淡淡溫柔淺笑。
陸應禹嚐了一口,慢慢品了品。
他看了眼外頭,目光落在常璃身上,帶了絲徵詢意味。
常璃瞬間明白他意思,眼中笑出淡淡星光:“殿下且說便是,此方並不簡單,殿下應當只能猜中小半,說出來也無礙。”
“桂花?”陸應禹問。
常璃一怔:“殿下只嚐出來桂花嗎?”
陸應禹看着手中杯子,又補了一句:“還有梨,其他的孤倒是猜不到了,不過此茶確實美味。”
他能嚐出來的,都是常璃今天晚上在菜中放過的。
而其他的,陸應禹確實猜不出——那些和他闊別十年的味道,已經陌生到讓他完全不識。
常璃忽然明悟了這一點,心裏涌上淡淡的複雜情緒,就連涌在心頭的得意也散去了不少。
有一點心疼。
常璃眨眼收好心情,換上一副驕傲表情,纖細手指捏着壺柄,又給陸應禹倒上了一杯:“殿下嘗不出來纔是正常呢,民女花大功夫鑽研出的方子,要是隨便讓人破解了配方,那這個生意真是可以不用做啦~”
陸應禹握着茶杯,鼻尖嗅到一點常璃倒茶時手臂上的淡淡果香,心情十分安定。
原本那些味覺痛覺失去了也就失去了,對他而言倒不是什麼大事,只要治好了昏睡之症倒也足夠了。
——可是,能嚐到萬物之味、嗅到世間芬芳,何嘗又不是一件美事呢?
陸應禹走後,無數人涌向美味居,想要沾沾太子的光,也嘗一嘗這家太子大讚的美味居。
常璃讓卞西在門口維護秩序,同時貼上了一張早就準備好的告示。
上書:“含霞飲景”套餐今日一共準備了3份,太子用了一份,如今還只剩三人分量,起價爲一人三兩黃金,售完爲止。
這次,再沒人敢罵這價格“黑心”——堂堂一國儲君,喫個飯居然只花三兩黃金?!這個價格也太良心了!
消息傳出去之後,三個名額立刻被定了出去。
有那些沒趕上的,命家僕拿着上十兩黃金,要求常璃多做、或者將那些別人的分量挪出來,卻被常璃義正言辭拒絕:“說是三人分量就是三人分量,小店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況且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美味居的規矩,便是認真對待每一位客人。您家主人這次沒趕上,可以等待明天開席,小店一定恭候。”
對於這些——既然客人樂意,常璃也就坦坦蕩蕩地全部收下了。
三天的套餐日結束,常璃又放出消息,以後每月月中三日,美味居都會開放套餐,每個套餐只用一個季度,過時不候。
這一次,訂單直接排到了春天之後。
……
早朝之後,興帝留下了陸應禹和珣王用午膳。
珣王中百辛散這一遭雖然是虛驚一場,但他到底吐了小半夜的血,多少傷着了身體,興帝便許他在府邸上養了小半月的身子。
從解毒之日到如今,十日時間過去,珣王終於回到朝堂。
今日御膳房特地做了珣王愛喫的清蒸八寶鱸魚,擺在了桌子上最顯眼的位置。
他從小愛喫這菜,一人就能喫掉一條,但是今天,他卻一下都沒碰那鱸魚。
興帝見了,難免有些好奇:“老二,怎麼不喫這魚了?”
老二。
珣王脣角勾的有點勉強:“兒臣原是喜歡這菜的,如今卻不敢吃了。”
他回去以後想了許久,始終覺得百辛散應當是下在了他最愛喫的菜中,因爲只有這一樣食物,是他永遠不會拒絕的。
興帝嘆了口氣:“方纔你是瞧着他們驗毒的。”
珣王表情有些委屈:“兒臣、兒臣……怕了。”
“罷了罷了,不喫便罷。”興帝說着,自己伸出筷子夾了塊魚肉,陸應禹也夾了一點。
珣王盯着陸應禹的動作,忽然開口:“皇兄倒是不怕的。”
“嗯。”
他只這麼淡淡一聲,卻瞬間叫珣王心裏涌上濃濃怒火。
每次他去太子府上,太子都會給他準備清蒸八寶鱸魚,聽聞自己的前未婚妻、那位戶部常侍郎的女兒如今也和太子搭上了線,焉知是不是她那日下在自己身上,又焉知,是不是太子想要對自己下手?!
也不知大理寺那些人到底是怎麼審的,居然只抓出來了一個根本沒用的侍女!
“皇兄倒確實不必怕。”珣王咄咄逼人,“畢竟皇兄向來沒有什麼口腹之慾,別人也就沒有可乘之機了。”
他這次在生死跟前走了一遭,算是徹底記恨上了陸應禹。
“皇弟我倒是覺得有句話說得不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
興帝啪的一下砸下手中筷子,眉梢壓了下來,表情有些沉:“老二。”
興帝子嗣興旺卻早早立了太子,最見不得的就是兄弟離心,手足相殘之事。
方纔的話,無異於指責太子對手足下手,觸了興帝逆鱗。
珣王這才話音一頓,低頭安靜用膳。
午膳喫完,興帝也不欲多留他們,沉着臉把人趕走了。
出宮之時,陸應禹走在前頭。
珣王兩步追上他:“皇兄何時愛上撿漏了?淨挑些心狠手辣之輩可不是什麼好事,皇兄不怕反噬嗎?”
陸應禹回身看他。
他忽然想不起來珣王年幼時候的模樣了。
依稀記得,珣王曾經也有過虎頭虎腦,追在身後叫自己皇兄的時候。
“他人之話不可盡信,孤言盡於此。”比起其他幾個虎視眈眈的弟弟,珣王算得上是和陸應禹一起長大,也因此,陸應禹才難得提醒他一句。
國相非良善之輩,以珣王能力,恐怕只有被他牽着鼻子走的份。
譬如此次中毒之事。
是國相告訴他,毒爲自己所下的吧?
他可曾自己親自查過此事?
誰知珣王聞言,笑的有些意味深長:“皇兄,不能因爲有些東西你沒有,就說它不好啊。”
他滿目得意,已經被他人哄騙糊住了眼。
陸應禹不再浪費口舌,轉身離開。
“皇兄,那下毒之人,我一定會讓她付出代價。”珣王盯着他的背影,語氣堅決:“大理寺沒找出來的人,我會親自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