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樓前。
有人拖着半車菜,氣喘吁吁地停在門口,擡手敲門,打破了美味居的寧靜。
“常老闆!”敲門那人小聲地喊,音量不足敲門聲一半,時而還左右看一眼,像是生怕被誰發現了一樣。
觀竹閣二樓,陸應禹警惕地瞥了眼門口的方向,烏黑的發散落背後,隨着他的動作輕輕晃了晃,月光下的背脊如同山巒起伏,流暢柔韌。
他迅速藏起用過的紙筆,凝神閉目片刻之後,人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渾身銀白如同月光的小龍。
常璃被驚醒,翻身裹了外套就往外走,一時都沒有留意枕邊少了什麼東西。
走廊裏,她和阿桐打了個照面。
“璃姐,你也聽到了?我和你一起去。”
常璃摸摸她頭,路過一樓大廳時,拿了個板凳扛在肩上,以備不時之需。
“常——”那人又喊。
常璃拉開門,看見堆了滿地的菜,有些驚訝地放下手裏板凳:“李大哥,你這是在做什麼?”
李大哥嘴裏說着話,腳下還在兩頭跑把菜挪下來:“常姑娘終於來了!快先把菜挪過來!”
三個人吭哧一頓忙活,好不容易把菜都挪下來了,李大哥收起小板車之前,神色緊張地對常璃說:“常姑娘,我日後恐怕不能爲你送菜來了。”
他說完就要走,被常璃一把按住了小板車:“李大哥這是何意?”
“常姑娘,我實話同你說了吧,你也別怪我,”李大哥滿臉發愁,“我家一半的地被芙蓉堂的那位掌櫃買走了,如今他是東家,他不許我往你們美味居送菜,我也沒有別的辦法……這一趟還是我家婆娘讓我來的,說不許我忘恩負義。”
他說完,小聲補了句抱歉,拖着小板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夤夜長街漆黑,除了頭頂的點點星火,一點光亮也無。
芙蓉居是遠安街上另一家號稱“百年老店”的飯店,做的都是些盛京經典傳統的喫食。
最初來盛京時,常璃曾經慕名去喫過,並不怎麼合她的胃口,菜品的設置對美味居也沒什麼參考價值。
——前者是地道古菜,而自己要做的是“創新菜品”,應當不會衝突。
如今看來,倒是對方覺得她當着自己發財的路,先對自己下手了。
常璃僱的店小二並不住在美味居中,常璃只能和阿桐兩個人,廢了大力氣把東西搬到倉庫和廚房,順手點了一下庫存。
地窖裏還有不少蔬菜,加上李大哥送來的這些,應當能夠支撐他們兩天的蔬菜用量。
可是肉的數量儲存明顯不夠,最多隻能撐一天半。
“璃姐,京中應當還有別的菜莊,不若到下午關門了,我去一趟看看。”阿桐咬着嘴脣道。
這些日子以來,見的人和事多了,阿桐也逐漸成長了起來。
常璃點點頭:“今日美味居需得早些關門了,我同你一起去,以防萬一……後天和大後天,臨時改成套餐日吧,這樣能撐久一點。我去寫張公告貼在門口,你且先去歇着便是。”
阿桐搖頭:“這麼晚了,我陪你吧。”
兩人掌了盞燈,一起往觀竹閣去。
走到二樓門口,常璃忽然聽見類似玉簪落地的清脆聲音。
兩人腳步一頓,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見了防備和驚懼。
常璃於是折回廚房,順手朝上了一把刀才繼續過去。
小心推開門,二樓空空如也,連地上的灰塵都是原來的樣子,沒有一點變化。
不像是有人來過的樣子。
前前後後檢查了兩遍,常璃和阿桐才放下心來,找出紙筆磨墨寫字。
“公告……”
常璃斟酌着,剛寫了一行字,忽然覺得腳腕涼涼的。
她從腳底到背脊倏地僵住,一瞬間以爲自己撞邪,被什麼不吉利的東西纏上了。
她僵着脖子低頭看了眼,卻正巧看見小龍抓着寶漆筆,甩着尾巴纏上她腳腕,褲腿之外,露出它一小截銀鬚柔順的龍尾。
這東西什麼時候跑這裏來了!
剛剛肯定是它嚇的自己,它居然還敢拿着寶漆筆到處跑!
常璃心裏一瞬間涌出許多個想法,最後都歸爲:該管管這不聽話的小東西了!
回了房,常璃妥善關好門,衝到室內挽起了褲腿。
小龍這時晃晃悠悠地鬆開了她的腿,用爪子抓着寶漆筆要往榻上飛。
然後被常璃一把攔腰抓住。
爪子裏的寶漆筆也被抽了出去。
常璃戳着它的腦袋,表情十分嚴厲,像是訓斥自家不聽話的寵物:“誰讓你把這個拿走了?這是你能拿走的東西嗎?”
說着拍了兩下幼龍的爪子:“打手!”
陸應禹在她掌心裏掙扎,氣的鬍鬚都飄了起來,鼻子裏的祥雲一朵接一朵,噴了常璃滿臉。
她竟然、她竟然這樣對孤!
“以後不可以隨便拿這個,這可不是你的玩具。”常璃義正言辭地說完,爲了防止小龍再皮一次,還順手把寶漆筆放進了懷中。
陸應禹:!
若不是用牙咬人、以爪撓人實非君子所爲,他一定要咬上常璃一口!
……
公告一出,套餐的訂單恨不得排到兩天以後。
常璃不敢誇下無法兌現的海口,便只排了第二天的訂單,其後的全部退了回去。
上完一份菜,阿桐回到後廚的時候帶來了一位客人的請求:“理解,七號桌那位客人說想同你聊一聊今日的菜。”
這也是常璃細想之後增添的一條習慣,學的便是前世那些高級餐廳,這樣增加一些和顧客直接交流的機會之後,也能增加顧客的黏連度。
常璃點了點頭,沒有立刻放下手裏的事情。
她正在清洗一隻被開堂剖腹的鱖魚,小心掏出內臟,妥善清洗乾淨之後,把提前做好的叉燒內容塞了進去。
這是她準備今日推出的新菜品,尚不在菜單之上,但是已經嘗試了好幾次,還算是成功。她準備今日找幾個人嘗一嘗。
取出火上烤好的前一份叉燒鱖魚,常璃端着去了七號桌。
這倒是個熟悉的面孔。
此人似乎是位教書的先生,頭髮花白了大半,取了一半簡單用個木簪固定在腦後,剩下的頭髮都披在了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