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天空發生的異兆和那轟鳴聲他只是回頭看了一眼便不再理會。
星光灑在忙碌的碼頭,零星幾艘打魚歸來的漁船靜靜地停在海面。
“這艘船我買下了!”寶寧語氣冷淡扔出一袋子銀子。
剛從船艙中走出來的漁家沒注意到這人是什麼時候登上自己的船,起初還有些惱怒,尤其對方懷抱着一個死人,可是在銀子面前所有的不理智統統被打消。
漁家歡呼一聲,直接從船上跳了下去,這筆錢足夠他再買兩艘同樣規模的漁船。
不遠處一座斑駁的燈塔像一位歷經滄桑的老者靜靜矗立在藍天之下。
寶寧溫柔地看着懷中的女人,表情痛苦依依不捨將她放在一艘漁船上,揮手驅散海浪捲進船身的泡沫,爲已經逝去的紅顏營造安靜祥和的空間。
過了有一會兒,梅媽踉蹌的身影從遠處疾馳而來,她的步伐沉重,再也不復輕盈,躍到漁船甲板上時候猛地吐出一灘含有內臟肉糜的濃血。
“寶堂主,你收好這個趕緊走!”
梅媽說完遞給寶寧一個染滿鮮血的木盒。
“這是什麼?”
意志消沉的寶寧詫異地看着老嫗,他知道對方不會害自己,沒有猶豫地打開盒子,看到裏面盛放之物猛地站起身,不可思議地圓睜着眼睛。
“麗水韜則?!你從哪裏得到此物?”
老嫗聲淚俱下,快速解釋道:“小姐前幾日派人沿着杜浪那賊子提到的海岸線地毯式搜索,最後在涌廬山深處找到藍甜甜母女曾經生活過的故居,並在藍甜甜的墓前挖出麗水韜則!”
“爲何到現在纔拿出來?!”寶寧面目猙獰怒吼質問。
如果早些拿出麗水韜則,梅潔何必兵行險着擅闖乾橙府,赤鳳又何必獨自引開刁志磊。
正是因爲脈動境以上修者大批被派出去,當外來修者趁着鳳梧府戰力空虛殺進來的時候,戰況完全呈一面倒的趨勢。
要不是他敏銳察覺梅潔那裏定是出了狀況,絕不會拋下鳳梧府獨自一人殺出重圍趕往乾橙府。
可惜最後他還是晚了一步,身旁的伊人已經香消玉殞,自刎於乾橙府門前。
“寶堂主,這都是命啊!”梅媽痛哭出聲。
“剛纔我在追隨你的途中偶遇派出去搜查海岸歸來的弟子,如果早上一天,不!只要早上幾個時辰,小姐不會死,鳳梧府也不會遭難!”
“轟!”
寶寧情緒激動,雄渾的脈力將小船兩側的海水震飛三丈多高。
“賊老天啊!”
梅媽差點被這股脈力推出船艙,但她一點也不生氣,能夠拼死將自己家小姐帶出來的男人足見忠義。
她泣不成聲哽咽道:“是啊,都是賊老天的錯!藍甜甜的墳埋着的是衣冠冢,我家小姐卻真的死了!”
“什麼?衣冠冢?”
寶寧再次震驚,衣冠冢這個消息蘊藏的信息太多。
只是已經得到麗水韜則,藍甜甜是死是活已經不重要了,他悲嘆命運的無常。
“寶堂主你快些走吧!鳳梧府完了!你剛纔在天上飛已經被太多人見到,追兵說不準馬上就要到了。”
說什麼來什麼,遠處兩道人影遙遙從內城的方向飛來,他們後面尾隨着衆多修者。
梅媽最後看了一眼安詳閉目平躺在船艙的梅潔,擦乾臉頰上的濁淚,猛地用掌風劈斷束縛小船的錨繩,一躍而起,在半空中凝聚全身脈力凌空拍向船頭。
“你要幹什麼?!”
寶寧大聲叱問,可是回答他的是梅媽撲向敵人慷慨赴死的背影,半空中嫋嫋留下她最後的遺言。
“寶堂主,小姐的故鄉在轂城,勞煩您送她最後一程,老身去攔住他們!”
“給我回來!”
寶寧想要阻止她,可是老嫗死意已決,再加上小船漸行漸遠,最後只能遙望那道孤獨的身影消失在人海茫茫之中。
老嫗的死爲小船的離去爭取了關鍵的時間,等追兵來到海邊的時候已經追殺不及。
他們黑壓壓一片的修者站成一排遙望已經變成一個小黑點的漁船。
帶頭的兩名濡潤境修者對視一眼,他們雖然可以凌空御風但卻只限在低空借力飛行,想要橫渡大海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他們這些人統統來自於宗周,本次行動終究有了漏網之魚,他們臉色都不是很好,只能硬着頭皮宣佈撤離。
寶寧站在船頭失神地看着前哨港在自己的眼中不斷縮小,吹拂在臉龐的海風三分哀愁,七分蒼涼,梅媽捨生取義的舉動讓他內心久久難以平息,臨死前的叮囑一遍遍在耳邊迴盪。
他與梅潔相識的畫面就像在回憶中打開一扇窗,睜眼閉眼都闔不上。
煙波碧海泛舟逐浪
一人孤立
一人靜躺
繁星盈空苦酒歡暢
問伊無答
問己有殤
船駛向何方
迎天邊斜陽
海不夠寬廣
難掩藏悲傷
“梅潔啊,其實八年前在那座舊亭中,你傷情落寞要以血殉情,我已經識破你的謊言,卻只當作戲幕起。”
“這些年你的所作所爲我都看在眼中,可我自以爲只是貪戀你的身體,不願干涉你的生活,事實證明我錯了!”
“假如我在你與那個男人私會的時候加以阻攔,你又何必躺在這裏!”
“你沒有熬過戲幕落,我也將一場戲演成了真情,這算不算作繭自縛?”
漁船迎着月光漸行漸遠,寶寧就這樣一個人自問自答,自酌自飲,時而狂笑,時而悲慟,緩緩與夜色融爲一體。
當第二天旭日升起的第一縷斜陽的時候,寶寧放下酒囊,伸手一揚,那捲惹出是是非非、間接導致梅潔之死、鳳梧府衰落的“麗水韜則”就像一枚寫滿了心事的漂流瓶掉落在蔚藍的大海中。
“你呀,不願意動就聽一聽。”
“我要唱了,你別說我跑調。”
“唉,還是不唱了,讓你再睡會兒!”
我看你
煮酒沏茶
你親我
海誓天涯
還記得
梔子嬈花
不忘記
西風烈馬
……
寶寧的聲音漸漸哽咽模糊,猛地灌了一口酒。
“這些山盟海誓好像一直只有我記得。”
“不要緊!”
“我來一一爲你實現!”
“現在,送你回家!